黄阿文的二女儿黄杨在书斋做伙计其实收入不高,地位也论不上,本来要说谁家女儿顶事儿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所以黄婆婆在街坊面前很少得什么颜面。毕竟黄杨不会算账,又不识字,只是长得还可以,娶了书斋掌柜的爱子才得的好差事,细说就是吃软饭。
省城书斋这样的门店背后另有主子,她丈母娘张明端也只是个打工人,顶多安排啥也不会的儿媳进来做点洒扫晾晒之类体力活,多的也不敢想了。
张明端差事轻松待遇丰厚,知道人事任命须上头主子来定,从来极守规矩。虽然闲暇时愿意教教黄杨算账,但也一早便和她说好——学出来了,自己谋出路,做外头什么账房还是管事都随她,掌柜的位置大概率轮不着她接班。
黄杨这碗软饭如此贴心,吃得几乎包了售后,自然平时也住在张家附近,时不时还带着张氏回去看看他母亲,自己亲娘倒只能等逢年节再回去探望。
好在李婉婷是九月初生的,过完周岁宴,等一月后,便是全年最大的庆典,风蚀日。左右耽误不了什么,一家老小就老老实实等黄家的路子。
这一个月来,数着、念着,老李家上下都在期待中煎熬,生怕黄杨脱口一句办不了就美梦破碎。李晚庭这才理解,为什么一些学霸学神会压力过大,有时候自己好不容易保持了平常心,又难免从长辈那里被传染了焦虑来。
在李蛛一家人翘首以盼下,黄杨总算带着家室回来看她的老母亲了。
哎,作为全家的希望,真难。
她听说黄杨这个人的时候,呼啸而来的八卦就把自己原有的认知挨个打碎了——听说她娶了掌柜的儿子,像入赘一样住在省城不太回来。光这一条就让她消化了好久,黄杨是女的?女的娶男的?然后住在男的家里,像入赘?
这时候李晚庭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预设了多少错误信息。对照诸多细节一看,才悟出几分真相来。
像她娘亲这样,连生五个女儿,是有福之人。
像她舅舅大李氏这样,连生三个儿子,是不争气的男人,舅母很倒霉。
她爹万事不出头,煮面好吃,很贤惠。
她家这几个姑姑是娘亲的妹妹,运气没娘亲好,娶的男人没她爹中用,生的女儿少。
那天的两个女人是黎安县唯二读书人,不是谁的妻子。她们娶夫婿了,只是夫婿守规矩,没跟出来。
她现在要是从此摆烂,靠起跑线优势当小官吏,那她大概率会娶到一个河东狮反差萌男主;要是她能成功考学,一飞冲天,娶个高门大户的夫婿,她就是女强文天骄女主;但她如果有心操作一番,摇身一变逆袭原始阶层,娶上四五六七八个美男子的话…
那她在晋江应该振不了妇纲了。
是的,妇纲。她也才发现,女尊沿用了简体汉字之后还有这种操作。不知道是初代穿越前辈偷懒还是剧本需要,大多数的称呼和字都原封不动,只是解释的角度极为清奇。
妇,都知道是拿着扫帚的女人,解释居然是拿着它管教男人而不是清洁;父是拿着斧子的人,原本是猜测男人捕猎的,然后到这儿解释成最初没有菜刀,用斧子做菜;叔叔本职还是收割农作物,这没什么,舅舅摇身一变,负责捣糕点去了。
李晚庭满脑门子问号,不是,这女尊国怎么这样啊?!
这时候的她刚接触弈国这拿来主义的冰山一角,还不知道,随着接触到越来越多魔幻的女尊文化,她将拥有一个新的口头禅。
不过闲话不多说,对于能在女尊吃上软饭的黄大姐她还是挺好奇的。
要知道,如果性转再扔进21世纪,黄杨就是一个典型的凤凰男。农村进城,靠脸高攀一家小康或中产的掌上千金,然后得到岳父的帮助站稳脚跟。下一步往往不是狗血剧就是法治新闻,总之历来都通行高嫁低娶,吃软饭的,能是什么好人呐?
当然这只是一种刻板印象,不一定能作数。说到底,她其实还是好奇,女尊国男子觉得好看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这可能是长期在男性凝视下生活的女人刻入DNA的东西。什么样的打扮“斩男”,什么样的风格“好嫁”,哪怕不准备讨好男性也难免在意。李晚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很多想法仍然是“男本位”的,因为这早已随着从小到大的点滴浸入骨髓。
李晚庭不由猜想:黄杨是否有一身雪白无暇的肌肤,或者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就娇艳,不像其他女尊女人。还是说,她长得特别A,能给弱质纤纤的掌柜公子安全感……
她的猜测两极化明显,因为这样的女人正是分别在BG和GB最吃得开的类型,合理猜测嘛。而等到黄杨本人真正与她见了面,李晚庭是真的恍惚了。
黄杨的个头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看起来有几分贵气,属于那种哪怕她抽烟喝酒当街剔牙你也觉得是故意装坏的学霸女孩。更不要说她还穿了一身齐整的长衫,要是把她跟周岁宴上那两位夫子一齐拉去让路人猜哪个才是文盲,任谁也想不到是她。她长得也确实好看,但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类型,而是你越细瞧她就越觉得顺眼。她的美既不讨好又不张扬,像是陶渊明爱莲说描绘的韵味,中正而清雅。如果不是奶奶和娘亲当先一步迎上去喊了一声黄二娘,李晚庭当下就要以为这是请来的先生,准备纳头便拜直呼老师在上了。
自来要托人办事,不先寒暄一番是说不过去的,开门见山容易显得太猴急,吃相难看。于是李蛛、李农就拉着黄二娘子聊起了这一年黎安县与黄家沾边的大小事来,唯有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夫婿张氏忍不住对传说中的神童好奇,主动同李晚庭她爹搭讪:“李家阿哥,我们同姓弓长张,早听说你家有五个好女儿,我可羡慕你啦。”
张安听他出口就是部首拆字,在女人们身边也能这么从容大方,只觉得城里男人就是不同。看得出他想聊聊孩子,也就顺意引他往小五那边走,一边说道:“老李家女孩儿一直就多。我娘子身体好,又是家中老大,十余年下来生的也就多些。比不得你们在府城,孩子生下来又不愁吃穿,男孩儿也能养成弟弟这样才是福气。要说你们成婚不过三年,急什么?人都说好女娃是慢性子,不赶着来的,瞧我家小五便知道了。”
其实张氏在黄家足足听了两天对神童小五的吹捧,早就想来瞧瞧了。他爱屋及乌,不仅不会去轻易质疑黄杨的长辈,甚至对他们字字句句都颇以为然。但是毕竟听着离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承阿哥吉言。我听说小五连出生时都伶俐纯孝,晓得心疼母亲。产房里都叹是仙童报恩,竟然还能与母亲助力,不过片刻就呱呱坠地,可有此事?”
李晚庭现在学了不少话了,但到底都是偷着自学为主,神童身份亮相后才有长辈教一些。但张氏的很多用语李家人自己也不会,她当然更听不懂,只能从只言片语里如“出生”“晓得心疼母亲”“不过片刻”连蒙带猜拼凑出来——她的神童事迹竟然被追溯到产房里去了。她倒不怕被人察觉什么,毕竟她来这里既非自愿,又非不打算负责赡养父母友爱姐妹的天煞孤星,只是再追溯下去恐怕连胎动都要被人翻译出几层意思了,实在好笑。
两位张氏近前看这远近闻名的小神童,李晚庭不是真正的孩童不通人情世故,自然知道成年人晒娃都要个什么章程。她愿意给爹爹面子,自然要问好:“爹爹好,张叔叔好。”
张灵梦惊奇道:“小五认得我?”
她自然是听他们对话知道他姓张的,但李晚庭心里清楚卖弄这种小聪明收益不大,便侧面恭维道:“大家都说黄娘子娶了个城里来的、好看的张叔叔,小五就猜到啦。”
张灵梦确实生得还不错,她也不算昧着良心。
他穿着白棉与青麻混纺的直裾,看着跟黄杨有点情侣装的意思。不过男子下摆往往有些类似半裙撑的设计,能保证风吹衣衫时不至于叫人看出裆部曲线。他年纪看着不过十七八,比黄杨小两三岁,脸色总是带了三分笑,十足的无忧无虑小白杨型少年。李晚庭很自然地细细欣赏他的美貌,觉得他虽然不能原地出道,但是包装一下加点滤镜,做个小网红不成问题。
如果这就是女尊款美男,我可以。
纵使人人都知道李晚庭聪明,可再聪明到底还是把她当孩子看。这通马屁拍得直白简单,换成年女人说就显得世故又油腻,可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就十足地清新不做作。被夸好看的张灵梦也不例外,他尚不知自己被这么小的女孩子“可以”了,听了这话自然又惊又喜。
果然不愧是小神童!寻常孩子这时候最多会说些短句、病句,李家小五娘却能字字明了不含糊,中长句随口吐出,逻辑自成。
他高兴之下扭头就要和娘子分享:“阿杨姐姐,阿杨姐姐!小五资质实在脱俗,恐怕是小仙童转世!我看安庆的夫子们见了,都要争着收这美玉良材。”
那边黄杨和李家母女本来谈性正浓,守规矩的人家断没有男子插话打断女人们聊天一说的。但一来张灵梦出身比在场的都要好些,加之黄杨吃软饭,向来让着夫婿;二来李家人胸无点墨,不通纲常末节,因此李蛛等无人觉得不对;张安同两位连襟见了虽然心中隐约觉得不妥,但文化背景所限,说不出个五六来。于是只感慨他生性烂漫,好像没出嫁似的,一团孩子气。
若是平常在府城,张明端当场或许会说儿子几句,生怕他往后一发不可收拾,待自己百年之后惹了娘子生厌。值此时李蛛等人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顺着他这一句转移阵地,拉着黄杨往李晚庭这边来谈正事。
照例问过好,张灵梦站在黄杨身后挽着她的手,已经有些平复下来。刚满周岁的小娃其实没什么能考教的,但既然是神童,当然要好好了解具体怎么个神法儿、有多神,好回去说道。
不过黄杨确实不识字,也不知从何考起,于是侧头道:“梦郎,不如你同小五聊聊,咱们回去好与母亲说?”
张灵梦虽然打小得母亲宠爱学了些字,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文化,平时说话文气一些都是在书斋里帮忙时听那些书生们对话学的。好在他母亲精于计算,他虽然不像娘子实打实地学了,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拿出一些算科基础题来,便应道:“五娘才满周岁,言语便流利,不日定能出口成章。不过科考近年常重算科,不如试一试数算。一至十,五娘都认得吗?”
说着他要来纸笔,李家本没有这些东西,但为了五娘买了些粗制的备着,当下取来。李晚庭震惊于女尊竟然科举还考算数——她不知道古代也有开专门的明算科——见了笔下一个个阿拉伯数字更是诧异,好家伙,前辈统一了文字和数字,怕不是开国皇帝?
李家人见小五难得露出呆滞的样子,心里都不免有些酸涩,李农更是自觉苦了女儿:数其实人人认得,比字好写,平时买菜也都用得上,偏偏没想过要教小五。
面面相觑下,还是李蛛先开了口:“这个月是秋收,农忙时候,还不曾教过小五什么。”
张灵梦没想到乡野人家教育是这么粗疏,更是决心要帮扶一把,便耐心同小五说了数符的含义,又出了几道小儿科的加法。见她对答如流,觉得这已足够让夫子们抢破头了,不再多考,对黄杨和李家人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都是农历,咱们的大农历造就了清朝以前领跑世界的农业社会,当然要推崇~之前上一本提过风蚀日是弈国立国日,算是国庆,十月初八,我们当今称为大涅槃日,讲究一个放生,咱们就当是女尊世界涅槃了,放生了被压迫的女性吧。
还有一点,秋收也在十月初八之前结束,符合百姓不在农忙期过节的潜规则。
另:今天正好十月初八,祝大家风蚀日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