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尔征征地站在原地,抬手将信件拿出,抱到怀里。
眼泪瞬间垂落。
不知为何会哭,瞬间的情绪涌动。
似是等了很久很久,漂泊的船只终于靠岸。
她的凛回到她身边了。
她舍不得读这封珍贵的信,将其藏入袖中。
今日轮到她在御前值夜。
自从皇帝说了那样难听的话,郁尔又再度不太理会他,照样研墨、照样端茶倒水、侍候膳食,可就是拒接同他说话。
“你依然坚持要同赵林风成亲么?”
今日萧易主动打破僵局。
郁尔负气,“奴婢不敢再说叫陛下生气的话。”
这样倔强的小孩,萧易拿她无可奈何,沉声肃然问道,“今日是太妃生辰,朕一早命你去给太妃上香,你去了么?是不是忘了?”
“奴婢记着呢,不止上了香,还仔细打扫了福宁殿。”她气鼓鼓道,皇帝这下没什么能拿捏她了吧?
皇帝幽深如墨的狭长眼眸凝视着她,“有多仔细?”
堂堂君王,竟然如此吹毛求疵?
“奴婢将床榻之下,衣柜里都打扫得一尘不染。陛下不信就去检查。”她毫不畏惧。
“衣柜里也打扫了......”萧易眸光暗了几分,“你还是坚持要嫁给赵林风?”
郁尔不敢惹皇帝生气,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奴婢可以嫁给赵林风么?”
语气谨慎卑微。
萧易训斥的话语堵在唇边,他终是缓缓叹了一口气,“一直在宫里陪着朕不好么?”
郁尔征征站着。
她没有听错,皇帝亲口说,一直在宫里陪着他。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这话若被贵妃或者淑妃知晓,必定会要了她的命。
男人眉眼如暖玉,狭长眼眸轻闭起来。
即使他将她当做女儿养,可两人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她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在宫里,她也不愿,终究要嫁人。即使她去过福宁殿,打开过那个衣柜,读过那封信,也未曾动摇决心。
她的沉默,即是回答。
“你下去吧。”
郁尔回自己房间。
从袖子中取出信件,仔细拆开,信比以往都要厚实。
她迟迟不给赵林风答案,他大约料想到今日她会去福宁殿上香,故而写了这一封信想求她原谅?
翻开信纸开始读。
几行之后,少女脸上的神色,随着视线迅速下移而骤然变幻。
难怪如此!!!
难怪她总觉得怪异!!!
赵林风他根本不是凛!!!
信中凛向她说明,说最近御膳房诸事繁忙,顾不上给她写信,但从今日起便清闲了,往后可以每日给她写信,求郁尔不要不理她。信中凛还向她哭诉,说自己将她赠送的玉佩丢失了。
郁尔将信抱在胸口,喜极而泣。
其实她与赵林风的相处中,总觉得不自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赵林风,她喜欢赵林风完全是因为将他当做凛!
如今她也不必纠结了,她的凛就是御膳房的一个小宫女!
***
次日清晨,郁尔欢欢喜喜地去御书房当差。
皇帝这段时日经常招她到跟前侍候,俨然成了御前红人,清姿清漪她们都不敢再欺负她。
正准备跨入御书房,春生大总管叫住她,“郁尔,从今日起,你不必进御书房伺候,只需在殿外等候差遣即可。”
郁尔懵然,“是陛下的吩咐么?”
“正是。不过陛下今日命令禁军统领将赵林风调回御前了。”大总管道,“过几日他就会回来当差。”
皇帝终究是放过他们两人。
“......”
郁尔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丝失落。她原本今日打算跟赵林风说清楚的。可是他若调回御前,往后两人一起在御前当差,低头不见抬头见。
开始纠结烦躁了。
代替她侍候皇帝的宫女来头不小。
一晌午的时间,郁尔听身边几个太监嘀嘀咕咕。
这宫女名唤薛彩铃,竟是疏影殿淑妃娘娘的庶妹,淑妃念及君王身有固疾,故而命这位精通医理的庶妹来御前伺候。
明面上说得漂亮,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太子薨逝,薛家方寸大乱,薛淑妃这几年实在不得圣宠,身子也不再适合孕育皇嗣,偏偏皇帝早已不再充盈后宫。故而薛家只能另辟蹊径,寻个借口将这位薛姑娘进宫伺候。
说是宫女,其实就是往龙榻上送。
郁尔心想,既然是这样的情况,自己也确实该给这位薛姑娘让让道。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
午膳时,她听见御书房开门的动静,也终于见到了这位薛姑娘的真面目。
果真如其他宫人所言,身姿婀娜、香肌玉体、楚楚动人,年纪与她一般,正是及笄之年。
君王已过而立之年,足够做这位薛姑娘的父亲了,他如何下得去手?
郁尔正盯着薛彩铃瞧。
“陛下命人、命人去养心殿取一件披风来。”薛彩铃初来乍到,言辞生疏。
这会儿正下着雨,几个太监都不肯去,事情最终落到郁尔身上。
她打着伞去养心殿,取过深色金织羽披风抱在怀里。回御书房时,披风完好,郁尔浑身被雨淋湿。
打开御书房的门。
君王畏寒,这个时节依然燃着兽金炭,暖意融融,薛彩铃不知去了何处。
“陛下,奴婢将披风取来了。”她道。
萧易正站在高高书架前方翻找书籍,回眸见少女立在门口。
浑身湿哒哒的,乌黑的发丝正滴着水,瓷白脸颊上也布满雨水。
男人的眸光懒散而疏离。
“过来,替朕穿戴。”
郁尔抬手抹去眼睑雨水,一步一步走向皇帝身边,踮起足尖将披风盖到皇帝身上,站在他身前。
少女软白的小手揪着披风的衣带。
通身的寒气。
冰凉的指尖无意中划过男人的下颚。
男人眸光扫过些许狼狈的少女,雨水顺着她雪白脖颈流入衣襟。
萧易薄唇轻抿,一言不发。
此时薛彩铃从外面端了茶水回来,她头一天来御前当差,毛毛躁躁诸事不顺,“让奴婢来。”
郁尔已经系好退到一边。
薛彩铃见郁尔浑身湿透,“多谢......”她知道自己来之前,都是郁尔贴身伺候皇帝,如今郁尔被派去御书房外听候吩咐了。
薛彩铃心里愧疚,其实皇帝当时的原话是让太监去养心殿取衣裳。但那几个太监看起来趾高气扬的,薛彩铃便将话传给了郁尔。
“你衣裳都湿透了,先不要出去,免得受凉,我替你去取一身衣裳来。”
郁尔摆手拒绝,“不必,我自己回去更换便好。”
“去内室换衣裳。你若病了,朕怕被你过病气。”萧易身着披风,立在书架前道,神情严肃,语气冰冷。
薛彩铃对郁尔投去同情的眼神,君王对自己的态度还算温和,听闻郁尔在他身边伺候有多日了,君王待她冷冰冰的。
郁尔等了片刻,接过薛彩铃递给自己的衣裳。
“......”
竟是一条华丽百蝶三彩齐胸襦裙,应该是薛彩铃从宫外带来的,她身为宫女穿成这般,若叫妃嫔们知道就惨了。
可是她又不想麻烦薛彩铃,一咬牙就换上了。
萧易还在书架前找书。
内室的幕帘遮得严实,毫无一丝动静,但他仿佛能听见裙裳落地的声音,明明隔得那么远。
平静如死水的心绪似被彻底搅乱,但高傲的男人不会承认。
到了进午膳的时辰。
传膳的太监在外说花厅里早膳的餐具怎么还未收走。
这该是薛彩铃的活,今日初来乍到难免有疏漏。郁尔穿了人家的衣裳,自然也要有回报,她急匆匆地从内室出去,帮忙收拾花厅。
萧易见一抹艳色从幕帘后出来,还未来得及仔细看,人已经横穿过书房风风火火地奔向了花厅。
御前大太监已经唤来几个小太监收拾,明明是薛彩铃的过失,但人家身份摆在那,不过是进宫做几日奴才罢了。
这顿斥责就落在郁尔头上了。
郁尔一边帮忙收拾,一边挨着训斥。大太监这是做给皇上看的,生怕皇帝治他御下不严的罪。
君王一日三餐最准时,传膳的宫女鳞次栉比候外头,萧易已经踏入花厅。
“陛下”大太监战战兢兢地收声,“奴才马上吩咐传膳。”
原该侍膳的薛彩铃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留下给朕侍膳。”萧易叫住正抱着碗筷往外走的郁尔。
“是。”
萧易抬眸,今日正式看她第一眼。
少女换下素色宫装,身上这件轻薄的裙子色彩艳丽,齐平的襦裙领口很低,堪堪遮住少女胸、脯。
她及腰的发丝还滴着雨水,水从锁骨落下,淌过凝脂雪白的心口。
薛家人要将女儿送到龙榻上,自也做足准备,进宫时抬了满满一箱的衣裳,这条香云纱裙便是其中之一。
萧易靠坐椅背,“你今年十五,朕就当你是普通宫女,再过十年才能出宫,若赵林风守十年宫门,你们互不想见,你所谓的真情能维系多久?”
冷冷的声音自花厅响起。
郁尔侧眸看向皇帝,手里的筷子险些拿不稳。
“放心,朕没这么卑鄙。”萧易接着道,“朕将他调回御前,你们可以日日夜夜相见,但天下的情侣多数都会成怨偶。朕看十年之后,你还想不想嫁给他。”
郁尔皱着眉头,她这一上午又是冒雨替他拿披风,又是收拾碗碟,伺候他用膳,合着君王不但未赞赏她办事牢靠,还这般讽刺挖苦。
她喜欢谁,同谁成婚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郁尔气恼,抬手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东坡肉到皇帝碗里。
君王茹素,更别说这般油腻的肉。
皇帝狭长的眼眸微眯了那么一下,接着视线向上抬,若是旁人见了必定瑟瑟发抖,郁尔这会儿气都来不及,“御医说了,陛下若想养好身子,也得多进荤食。”
“朕的身子好得很,把这拿走。”
她又给他夹了一块,“陛下已经数月不曾去贵妃娘娘宫里了。”
这话乍闻之下平平无奇,细品之下......萧易眼底骤然泛起狠厉之色。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萧易:再说一遍!
郁尔: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