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彻夜未眠,马鞭放在桌上,沾着那个女人的血。为何这般愤怒?怒到恨不得将她弄死?正如那个雨夜放她离开的原因,萧让自己也不明白。
“三哥!”萧承撩开幕帘进来,他一夜春宵红光满面,“听说了没有?昨夜父皇营帐中发生的事?”
萧让的营帐冰冷彻骨。
“何事?”萧让冷声回应。
“那个叫尺素的宫女,意图勾引父皇,父皇震怒命御前侍卫杀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小宫女、”
萧让听到此处才认真看向萧承。
“就是贵妃身边那个小宫女,她私自与尺素换班侍夜,也挨了十道鞭子!”萧承说此事的目的是为了叫萧让高兴,“据说打得皮开肉绽!那个宫女体弱,也快死了!”
***
御驾提前折返行宫,撇下一众皇亲国戚。众人猜测是那个妄想攀龙附凤的宫女坏了君王的狩猎兴致。
郁尔辗转醒来之时,周身温暖,背上的疼痛也已经烟消云散,纤弱身躯伏在榻上,入眼是精雕玉琢的花梨木榻。
被褥软绵顺滑。
她眨了眨一双通红的眼,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睡在龙榻上,这里君王在东郊行宫的寝殿!
瞬间恍若置身刀山火海,她着急逃离,玉足踩在地毯上,小腿一软跌倒在地。
单薄的身躯只着素色小衣与瘦长裙,她的衣裳呢......?
一道月影纱帘子隔开了皇帝寝宫的内外室,内室的动静引起外面人注意,清晰脚步声朝着她靠近。
步伐稳健有力,绝非宫女,也许是侍卫也许是太监,郁尔骤然抬眸,“不、不别进来!”
幕帘被撩起,她坐在地上眸光征征,“......陛下?”
萧易远远立在那处,一身暗色为底的暗云纹锦袍衬得他身躯修长,眉眼锋利。
只一眼萧易便侧身走开了。少女露着白皙肩胛,衣衫不整。
缓了片刻,她从这凌乱的场面里恢复理智。
在龙榻边寻到干净外袍鞋子,利落穿好,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内室。
殿里燃着沉香。
皇帝远远坐在东墙边的木榻上,听她的脚步声才从书卷中抬眸。
郁尔战战兢兢跪到他面前。
“求陛下恕罪,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龙榻上的,也不知是谁脱的衣裳。”郁尔自己根本想不通,难道是三皇子萧让趁着她昏迷将她丢到龙榻上的?
“是朕命人将你安置在榻上。”萧易道。
啊?郁尔瞠目结舌。
“朕已经查明事情前因后果,尺素的事情,你确实不知情。”萧易语气和善,“你先起身、”
看着朝自己伸来的手掌,郁尔本能躲开,眼底尽是防备。
眼前的君王,绝非外人所想的那般温和仁慈!她还记得迷糊之时,他冰冷指尖分分寸寸拂过她背上的伤口,却道不过是皮肉伤。
对了,他为她上药,那她的衣裳......
郁尔纠结的眸光凝视着皇帝,“陛下怎么可以随意脱奴婢的衣裳......”
她虽然自小没有父母教导,但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得一些的。他可以罚她甚至可以杀她,就是不能脱她的衣裳。
萧易收回停顿半空的手,她这话倒在他意料之外,君王绷着下颚,眼眸深邃,“以你的年纪,都可以当朕的女儿了。朕看待你,自然如同看待一个孩童。”
你胡说,若真当我是孩童,又怎么能命人用刑。郁尔心里想的话,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向来游刃有余的君王,一时间没有回应他。
“朕用完晚膳还没命人撤走,你昏睡一整日想必也饿了。”萧易道,俨然又成了一位仁慈的君王。
郁闷侧眸看向桌上御膳。
桃花酥、绿豆糕、燕窝芙蓉饼、鲜鱼汤......怎么都是她爱食的,甜点居多。
“奴婢、奴婢不喜吃甜食。”她垂首违心道,没有看到君王眼底那骤然凛冽的眸光,“奴婢先告退了。”
郁尔迫不及待地逃离御前,这太令人窒息了。
君王昨日夜里还想要她的命,今日竟然待她如此和善,简直匪夷所思。她低着头穿过长廊。
在转弯口险些与对面来的两人撞一起。
郁尔慌忙退到一旁。
“这不是父皇身边的那个小宫女么!”四皇子萧承率先认出郁尔,“倒是命大,活下来了。”
郁尔对上萧让的视线,他身着景泰蓝云锦长袍,一双戾眸与君王如出一辙,也正打量她。
背后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他,昨夜他挥鞭的力道真想置她于死地。
郁尔屈膝行了一礼,垂首走开。
经过长廊进入自己的房间,刚合上的门再度被打开,萧让这个罗刹竟然跟了过来。
萧让反手合门,“昨夜你有没有勾引我父皇?”
郁尔瞪他,“这关你何事?!”白皙脸颊气鼓鼓的,如同被激怒的幼猫。
身躯逼近, “有还是没有?”少年深邃眼眸牢牢地禁锢在她身上。
“我当初冤枉你,害得你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昨日你也下了死手打我十鞭。三皇子,你我之间的恩怨两清了!”
郁尔恨死他了。
“你最好给我收起你那攀龙附凤的心思!”萧让狠声道,“否则、”
郁尔咬了下唇角,“陛下已过而立之年,我比你还年幼一岁,我怎么可能勾引他?!”
他逼得她不断往后退,相互较劲的眸光中充斥恨意。
一直到郁尔后背撞到墙边柜子。
骤然升腾起的痛意叫她骤紧了眉头,跌坐到地上。
眼泪瞬间盈满眼眶,“痛死了......”
所有的委屈都伴随着眼泪宣泄而出,尺素的尸身,残酷的帝王,伺机报复的皇子。郁尔悔恨至极,咬着唇呜咽开来。
“都怪你......”少女泪目瞪向身前的少年,失声哽咽,“我恨死你了!萧让!”
萧让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冰冷毫无一丝温度,“收回你的话,我就替你去传太医。”
郁尔咬牙,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从疼痛中缓过神。手臂绕到身后去触被撞到的伤口,掌心一片鲜血。
萧让瞧了一眼,并无丝毫怜悯,转身走开。
郁尔艰难起身趴到狭窄的榻上,屋子里冷冰冰的。她悔恨无极,早知如此她昨夜就不该答应尺素。
泪水濡湿枕头。
没过多久,医女来为她换药。昨夜这桩事情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医女茯苓倒可怜郁尔,“此事怪不得你,你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道尺素怀着那样的心思。”
郁尔很郁闷,既然连医女都知道,那贵妃必定也知晓了,等她回宫贵妃必定要狠狠责罚。
她得想个法子留在行宫,否则小命难保。
拆下的纱布沾满了血,医女姐姐很仔细地替她上药包扎穿好衣裳,“你这几日不要沾水,好好养着,陛下让御医给你用了价值万金的药,伤口很快就能痊愈。”
郁闷诧异,“陛下?”
“是啊,清晨你高烧不退,陛下命御医务必将你治好,御医说伤药在宫中御药房,还是三皇子快马加鞭去皇宫将药取来的呢。”
“三皇子?”
“唔,你不知道么?方才也是三皇子来通知我说你撞到伤口需要止血,我才过来。”医女道。
萧让......郁尔简直不敢相信,萧让方才明明对她那么凶那么狠。
医女整理完东西,“行了,我走了,明日早上再来给你换药。这瓶药膏价值万金,不用三日伤口就能愈合。”
医女背着药箱,合上房门,没走几步遇见三皇子萧让。
萧让就在转角处等着医茯苓,“她没死吧?”
医女失笑,“殿下故意说这样的话。你既关心她,何不亲自进去瞧瞧?”
萧让眸光落到医女手中那团纱布,沾满鲜血,“我怎么可能关心那样一个卑贱的宫女。”
“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何时下手这么重了?”医女嘀咕道,“险些将那小宫女打死。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妹妹,背上恐怕会留疤。”
萧让不语,走开了。
郁尔在屋子里躺了数日,等背后伤口结痂,她就回御前伺候了。
御前八位宫女,七位是伺候皇帝数年的老人了,平日在其他宫人面前趾高气扬,尺素没了,郁尔与此事有关联,自然不受待见。
她们不允许她来御前伺候,只叫她远远站着即可,郁尔想开口求皇帝让她留在行宫,没找着机会。
君王用膳半个时辰,她朝着他偷瞄了十数次,只觉得他身姿端正,仪态高贵,气度斐然。
等小宫人们收拾完膳桌,几个大宫女朝着郁尔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
跟防刺客似的。
郁尔正要跨出君王寝宫,突然听见一句,“你留下替朕研墨。”
没听错,皇帝确实在喊她。
郁尔又折返回去,擦肩而过时,几个大宫女很不满地侧眸瞪她,郁尔毫不在意,心情喜滋滋的。
等殿门一合上,寝宫里只她与皇帝二人。
她知道萧易的习惯,膳后会看片刻书卷然后再批阅奏折,郁尔很乖巧地搬了坐垫,坐到书案边上。
寝宫里暖融融的。
“你的伤都好了?”
“谢陛下赐药,奴婢伤口已经快愈合了。”郁尔冲着皇帝笑,精致白皙的小脸已隐隐有美人的雏形。
“陛下,奴婢想求陛下一件事,奴婢能不能......留在行宫?”
她话音刚落,君王侧额,视线移过来。
郁尔垂首继续道,“奴婢犯了这么大的错,若回到宫中,贵妃娘娘定会惩罚,奴婢还是留在行宫为好。”
贵妃得圣宠,她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说她坏话。但君王如此聪慧之人,该明白她的意思吧?
皇帝睨她,“你在宫里两年之久,应该也交了不少朋友,你舍得?”
“啊?”郁尔茫然抬眸。
皇帝神色认真,并不似同她开玩笑。
“奴婢在宫里的确交了几个朋友。可奴婢今年才十五岁,以后路还很长,还会交其他朋友,怎么能因为旧友而止步不前呢?”郁尔道。
她眼神闪躲,想到了凛。是啊,若她不在宫里,那便不能与凛互通书信了。
皇帝眸光冷冷地落在她脸上,看得郁尔心慌。
“你是贵妃的宫女,朕说什么不算,你去同贵妃说。”君王语气疏离,抬起手中书卷继续看,并不再理会她。
“.....”郁闷苦闷,他是九五之尊,难道还不能左右一个宫女的去留了么?
贵妃定不会同意她留在行宫,回去必定再在她伤口添新伤。
郁尔拿起书案上凉了的茶盏去换茶,才站起身发现裙子上污了一块,沾染了血迹。
她率先想到后背的伤口又流血了,手臂绕至身后,没有渗血,而后看了一眼坐垫,竟然也有血迹!
顿时脸色苍白,身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