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延意抬头的姿势一僵,心房的那鼎巨石压得她沉重难耐,声音憋在嗓子眼,吞咽不是。
他这是将她送于旁人了?还这么随意!
“哈哈哈哈……”宋诀仰头大笑,当即拱手相谢:“晋王殿下爽快,如此美人也愿相让,实乃宋某之幸!”
“客气。”秦瑟冷冷回复,眸光依旧依落在棋盘上,眼皮抬也未抬。
宋诀双臂撑着桌面,手中拿着梅花纹匕首割了一块羊腿肉下口,那满脸的络腮胡也随着咀嚼动作肆意起伏。
他咧着嘴角,语气慵懒而挑衅,“不过啊,晋王殿下您这宫里的俾子们可不行,前两个冒冒失失、有辱斯文,这个胆小如鼠,木讷无趣,我教训一下别介意啊。”
声音融入空气,寒冷的温度使得周遭一切都冷冰冰的,静得可怕。
柔纱另一侧下棋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不悦,他知这是在激怒、挑衅,就像刚刚那两个因冒犯被当场割喉的婢女。
姜延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看着宋诀把玩匕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锋利的刀刃直指眼球,她来不及多想,脱口喊道:“秦瑟!”
这一声出来,清脆而又响亮,宋诀愣住手中动作,纱面另一侧男人也转过身子,表情变得凝重。
这个声音…好熟悉……
姜延意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神色淡定,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那她就赌一把。
“秦瑟,若是今日我被他带走或者死在你面前,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一句不够,姜延意索性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衣摆自报家门:“我姜延意,乃南闽乐福公主,师承白子期,是整个南闽现今唯一看得懂五湖图的人。”
前一句她赌秦瑟对她一见钟情,后一句她赌没人能拒绝得了宝藏的诱惑。
她的恩师白子期因精通各类奇书异图,被尊为南闽大祭司,也因此惹来杀身之祸,临走前特意告诫过,非生死之际,切不可泄底。
所以在前世她从未透露过,尤其委身秦瑟之后,她几乎被照顾得无可挑剔,哪还能想到这事。
可现如今,眼前这个粗糙的男人她第一次见,而且她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确实动了杀心,散漫的笑容下是无尽的试探与折磨。
她只能豁出去了,五湖图乃九州最神秘的宝藏,据说无论是黄金珠宝还是药典武学秘籍,其内应有尽有。
事实证明此底牌确实凑效,宋诀笑盈盈地将匕首收回腰间,“早就听闻过乐福公主乃南闽第一美,如今一瞧属实非虚,多谢晋王殿下美意了,宋某可得接公主回去好好招待招待。”
说罢,宋诀转身欲牵住姜延意,却被背后一声喊停。
“住手。”
伴随着这句低沉稳重的嗓音,柔纱被掀开了,那个端坐于棋盘前的男人起身向前,直到姜延意身前半尺才停下。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那张略显惨白的脸上神情错综复杂,眼底满是道不明的特殊情愫,像是要将她看透揉碎般。
姜延意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表面上强装着镇定,面不改色地对上他那双探究的眼眸,可心里却直打着哆嗦。
这一世的第一次见面比前世早了数月,装扮地点都有所不同,相见的心情也大有不同。
前世是极度憎恨,而今……倒更像是赎罪弥补。
“晋王殿下这是作甚?呵,难不成是为公主美色所动了?”宋诀收手背在身后,讥笑打趣。
秦瑟神色未动,深邃的双眸直勾勾地凝视小人儿,过了许久才将目光收回,冲着那络腮胡男人冷冷甩出一句:“她留下,你可以走了。”
“区区一个亡国公主而已,晋王殿下这是打算不信守承诺?”宋诀大怒,吐出的气息凝结成水珠圈在胡渣上。
瞧着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更是没了耐心,拂袖叉腿坐下,“我看晋王殿下不是为了美人,怕是为了那传闻中的五湖宝藏吧!”
秦瑟缓缓转过身子,双手背于身后,他轻抬眼皮,狭长的凤眸划出一抹阴鸷,随即手指轻挥。
“嗖!”
一颗黑子瞬发擦过宋诀食指,直挺挺地镶嵌在木桌上,染上一抹血红,在日光下透着瞩目光泽。
“秦瑟!你……”宋诀颤抖着右手,他瞪大双眸望着食指上被削掉的那一块窟窿,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我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秦瑟扬起下巴,睨了眼宋诀,瞧着他即将拔刀的姿势,善意提醒。
宋诀握住刀柄的手松懈,语气阴戾,“晋王殿下,咱们可是朋友啊,五湖宝藏就是个传说,当不得真。”他小人得意般咧起嘴角,“我也不多要,一个亡国公主够玩几年……”
“嗖——”
话说到一半,又一枚黑子瞬发射出,可这次不是擦边,而是稳准地砸进宋诀大腿根部,疼得他发出阵阵嚎叫。
“秦瑟,你竟敢伤我!信不信我……”
“滚。”
冰冷阴沉的一声落下,秦瑟斜睨了眼他,而后伸手牵过姜延意转身离去。
宋诀愣在原地,呼之欲出的声音哑在嗓子眼,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望着远离的背影,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刚刚阴鸷一瞥。
那浓密的黑睫之下是一片迷朦,透着股阴森森的寒意,乍眼望去好似掉进了万丈深渊,永不见天日。
“世子,这晋王下手可真狠,您须得忍一下。”赶忙跑来的侍女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处的衣物撕开,挑出棋子上药包扎。
宋诀咬紧牙关,身上冷汗连连,愣是一声也没吭,脸上笑容却越发放肆,“狠就对了,这趟可没白跑……”
他现在只庆幸刚刚没对那南闽公主做出什么逾越之事,否则今日未必能活着离开南闽。
北宫寝殿内,姜延意躺在床榻上,浑身裹着软乎乎的羊毛被褥,只露出半个小小脑袋。
她眨巴着圆滚滚的杏眼,眸光清亮,直直地盯着屏风外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欲言又止。
她是被秦瑟一路拽到了寝宫,又被一手塞进了被窝,而后站在大殿中央来回踱步,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这个场景确实是她没想到的,刚见面就被迫上床,秦瑟不像这种风流之人啊……
姜延意被褥子捂得浑身发热,悄悄地探出整个脑袋,深吸了好几口气。她现在小命是保住了,可是她不知道秦瑟究竟是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对五湖宝藏动了心。
不过无论是哪种,她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待他。
想到这,姜延意掀开被褥下床,刚绕过几个小火炉,就听见殿外匆忙跑来一人附耳通报,当即,屏风对面的人影转过身子,大步朝她走来。
姜延意顿时手忙脚乱,下意识地想钻进被窝,可身体却诚实地僵在原地,正好跟他碰了个正脸。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半,就这么不知所措地互相凝视,眼神坚定却又恍惚,姜延意双手垂于身侧,袖口被揉搓出了大片褶皱,紧张得浑身冒出热汗。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地深情,亦如前世初见般,眼底恍若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泛着阵阵涟漪,时时刻刻挑动麻痹心涧,似乎下一秒便会迷失沉沦……
撑不过顷刻,姜延意败下阵来,当即避开那抹炙热,瘪瘪嘴巴却又不服输,“晋王殿下是看上我了?”
此话一出,男人明显愣了,面容苍白突显不安,喉结上下滚动间,煞白的唇瓣不自觉地动了动。
姜延意瞪大水汪汪的眼珠,迫切地等待回复,只要他说看上了,那她就遂了他的愿,名正言顺地待在他身边,也算是补偿了上一世他对自己的深情独许。
可偏偏事与愿违。
“想多了,你只是本王的俘虏。”一句作罢,拂袖而去,留下姜延意僵在原地发懵,透红的小嘴抿了抿,喃喃着,“还真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啊……”
秦瑟走得匆忙,待到殿门口斜睨了眼屏风后的孱瘦人影,嘱咐道:“好吃好喝伺候,想做什么就依着她。”
“是。”宫女们弯腰行礼,偷瞟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立刻兴奋地蹿进寝殿。
姜延意刚穿过屏风就被一群小宫女围了起来,她们张牙舞爪倒没有敌意,更像是巴结、献殷勤。
“拜见乐福公主,公主您真是受苦了,下奴局那么多人,奴婢没认出公主来,实在是眼拙!”
“公主,晋王殿下吩咐了您现在就住在北宫,以后就让奴婢好好伺候您吧!”
“您看看,这些都是奴婢刚刚挑选的上好布料,款式也是织月宫新出的,最是适合公主。”
……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拥挤着,又是给她量衣服又是给她插发簪,身后的屏风都颤了几颤。
“行了,行了,你们都先出去。”姜延意收下那些强塞的衣物,眼看着宫女们愤愤不满地关上殿门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宫女可真是有眼力劲,当初被贬的时候,为了避免跟皇室扯上关系刻意疏远,如今见秦瑟对她特殊照顾,又上赶着巴结。
她倒是可以理解见风使舵,但也的确不喜欢。不过眼下,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思来想去,姜延意将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换了套别致衣褥。
一身红色绣云雁襦袄,下身搭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外披白狐裘锦羽缎斗篷,衬得她如玉般的肌肤愈发透亮。
腰间悬着两块圆形琉璃玉,碰撞间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三千青丝轻挽金玉翡翠簪,点点流苏缀在身后,一步一动恍若谪仙。
她记得前世被献给秦瑟时也是如此盛装打扮,只是那时正值盛夏,穿着较现在更为单薄。
静书阁内,男人身披深紫色狐绒长袍,端坐于桌案前批阅奏折,可手中笔杆僵硬不动,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抹倩影中。
他怎么也没想到苦苦寻求多年的阿意竟是被他灭了国的南闽公主,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见她?
还有什么资格去喜欢……
“晋王殿下!”思绪被这一声清甜拉了回来。
未等他起身,一个绝美的人儿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来到他身前,她的嘴角扬着弧度,是他根本不敢奢求的笑意。
却也再次点亮了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