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厉风刺破肌肤,女孩脸上少见地恢复了一丝神情,她望着眼前种满了梅花的宫院停下脚步,情绪瞬间被拉了回来。
这是六年前秦瑟占领皇宫后建的第一座独赐予她的宫殿,许是因为她从不让人靠近,近年来逐渐荒废,士兵们还没发现捣毁这里。
但…她来这并非无意。
当场捅破贼人的真面目又能怎样?最终免不了被强制送往临海,而他们二人依旧享受着荣华富贵、千万子民的爱戴。
她不愿如此,她只想止步于此!
姜延意神色坚定,眸光如炬,大步踏进院子,在一颗绿梅前停下。她拿出火棍轻轻点燃,望着那根干燥的火线,迟迟不忍下手。
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间夹着几簇令人寒心的话语。
“这乐福公主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大晚上的还搞失踪,安安稳稳地嫁去临海不好么!”
“可不是么,都被贼子糟蹋过了,临海王不嫌她脏,她自己倒是立起牌坊了。”
“一人换两国交好,孰轻孰重啊,不愧是贱婢所生,真是自私自利!”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公主觉得临海王不如秦瑟狗贼身体好,不够快活啊?哈哈哈……”
院外讥笑声不断,院内女孩手中松力,那火焰直冲冲地点燃了火线,呲呲呲……
“嘭…嘭…嘭……!!!”
地雷四起,烟火缭绕,整座皇宫瞬间淹没在一片金色光焰之中,灼灼燃烧……
他真的没骗她。
十冬腊月天,雪堵着纸窗,经过一夜的浸透附上了一层层墨灰色的印痕,水渍沿着破裂的缝隙漏了一地,早已冻成一摊冰砣子。
破旧的木屋内,寒风顺着门缝流窜,吹散了大片热气,空气似乎也凝固了起来。
屋外狂风席卷着漫天飞雪,房檐上挂着的那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小冰柱,顷刻间砸地玉碎,迸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吹开了那扇腐木大门。
“唔…?”躺在床榻上晕睡的少女被这突然闯进来的冷风刺醒,起身间皲裂之处溢上了几道红丝。
姜延意掖了掖干硬的被褥,下意识扶住脑门,可那种往常伴随的轻微刺痛感却消失了……
她的头不疼,摸上去没有那道凸起的疤痕,整个身体也不似那般孱弱、油尽灯枯的前兆感。
姜延意下床环顾四周,眸中诧异越来越深,她明明在刚刚那场爆炸中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她曾经当了三年奴婢的地方?
难道……
“真不错啊,织月宫的手艺就是不一般,摸起来就跟那鹅绒似的。”
“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你们说穿成这样晋王殿下会喜欢吗?”
“晋王殿下怎么样都是个男人,男人啊就不可能不喜欢女人,你们忘了上次主动爬上床的阿蛮了?人家一晚上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再也没回到我们这犄角疙瘩受苦了!”
望着眼前抱着衣物蹿进来、有说有笑的熟悉脸庞后,姜延意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重生到了,并且回到六年前刚刚从公主被俘为奴婢的时候。
这三个正关上门准备试穿衣服的宫女都是她宫里的,只是现在她们想的是如何勾引晋王秦瑟,飞上枝头变凤凰。
“公主……”春禾看到姜延意,下意识将手中襦裙藏到背后,低眸羞愧。
春日一把将她的襦裙抢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扬在姜延意眼前,“公主,如今南闽大败,作为奴婢,晋王殿下自然是咱们的新主子,可既然改朝换代,咱们也不想一辈子窝在这鬼地方受苦。”
“是啊,以前还能有公主罩着咱们,可现在公主您都贬为奴婢了,咱们只能另找出路……”春日在一旁附和了句。
借着两人话锋,春禾唯唯诺诺地上前解释道:“公主,即便您现在被贬为奴婢,可在我们心里您依旧是乐福公主,所以……”
她眉眼瞥向襦裙,语调上调,“这襦裙虽是织月宫所出,但样式却难登大雅之堂,献媚之事还是由咱们奴婢去做吧,等晋王殿下收了我们,肯定不会忘了公主您的!”
春禾说话间珠玉在眼眶内不停打转,抹了面膏的小脸粉扑扑的,看起来确实惹人怜爱。
可只有姜延意知道,这三个小丫头里,就属她最有心机。
前世春禾偷梁换柱勾搭上了军师,一朝奴婢变主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炫耀,明面上将她带出下奴局,暗地里却多次找人施压折磨。
若非姜发将她上献,早该死了,哪还有机会见到处处护着她的秦瑟。
秦瑟……姜延意眸光微闪,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个身着红色喜袍、却被一剑刺穿心脏而亡的男人。
前世她被仇恨蒙蔽,忽略了对方护她的种种,也错过了许多真相,在最后一刻才知道父母的虚伪,甚至于她的子民也……
如今重活一世,她绝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可若想改变人生轨迹,绝不是一件事轻易促使,尤其是现今被俘为奴,什么都做不了,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秦瑟绝对不会伤害她。
那就是他了……
姜延意神色慌张地握住春禾双手,“春禾,不可!我怎么能让你们往火坑里跳呢?那晋王可是南闽灭国奸贼啊……”
话间,几滴玉珠就那么噼里啪啦地砸在手背上,娇俏的面容多了几丝憔悴,衬得越发凄美。
春禾眼神晃了一下,有意地抽回双手,“公主,您待我们这般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不必再劝了,只管等着好消息。”
说罢,春禾带着其余两人赶忙出了屋子,并从外面将房门锁死。
姜延意佯装着使劲拍打着门扇,主仆情谊在嘶声揭底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人走了一段距离后,春日忙问道:“春禾,公主现在可不是公主了,你这会帮她,对自己可没好处啊,搞不好惹祸上身。”
春禾眸光微敛,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轻飘飘一句:“若非如此,姜延意保不定也去献媚晋王,你觉得……”
“有她在,晋王会看你一眼吗?”
两人顿时噎住,乐福公主可是南闽第一美人,她们当绿叶都不够格……
屋内,姜延意特意换了件干净的麻布棉衣穿上,整理好面容发型后,从窗户爬了出去。
根据前世记忆,秦瑟掌权南闽后,住在北宫,她一路抄着近道,待春禾三人进宫后赶上前。
“这里是北宫,可有传告?”守门侍卫拦住她。
姜延意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包首饰塞给门卫,“门卫大哥,通融一下吧,待奴婢日后飞黄腾达定不会忘了你。”
门卫看了下四周连忙将首饰塞进怀里,后又仔细打量了番姜延意,“嘿,前面刚进去三个,都不如你,要是搭上了晋王殿下,记得多多提拔我啊!”
“一定。”
进入北宫,姜延意的心逐渐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冒出了许些冷汗,密密麻麻的刺痒抓挠着全身。
在前世,姜发将她献到了秦瑟床上,并告知是秦瑟以整个南闽子民相挟强要了她。
因为这个原因,她便在还未见到秦瑟前就已经恨透了他,自此以后,怨恨每每加深,哪怕对方为了她去死……
实际上事实如何她未知,但回想过往,秦瑟确实从未强迫过她,更不是好色之徒。
结合当时姜发的处境,定是为了保命。
前世他俩的相遇是被迫,这一世她定要主动出击。
不过秦瑟虽不是无故残暴之人,却也并非心慈手软之辈,春日、春丽二人就是在此犯忌被他当即处死。
前世的秦瑟对她那般好,该是一往情深,只是她不知情从何处所起,若是她跟春日那般一样横冲直撞献媚勾搭,没有偏爱的加持,应该也会被处死吧……
想到这,姜延意上前的脚步立马往后连退了几下,还未退出静心园,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惨叫。
随后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便从千秋亭抬了出来,那白布上浸着许多刺鼻血色,腥气味在寒风中栩栩流窜,闻得人直犯恶心。
“都这个月第六批了,你说她们真不怕死啊,晋王殿下脸色都变了还往上贴。”
“哎,今天这两个还有点姿色,换做其他人可就收了,偏偏晋王殿下就是不好女色。”
姜延意躲在树丛后,眼看着两个侍卫走远,才稍稍松了口气,可眼底的慌张却丝毫未减。
刚刚那两具尸体便是春日、春丽,经过时,还能感受到血液里散发出的温热,就像当年秦瑟涌出的那股心间血……
姜延意晃晃脑门,在原地蹦哒了几圈,试图用燥热缓解刚刚那股阴风带来的寒意,白皙的俏脸逐渐浮上一抹红晕,在微露的弱光下灼灼生姿。
“晋王殿下,您这艳福可不浅啊,刚抬走两位,又送来一位,真是羡煞旁人。”
千秋亭心,一面柔纱随着寒风曼妙起舞,其上点缀的青蓝萤石闪烁微亮,如白昼滚浪星空,同这一览无际的雪景般如梦似幻。
纱帘两面,一侧摆着美酒佳肴,一侧置上千古棋盘,两个身着深色绒袍的男人正隔着柔纱对坐。
处于正侧的宋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余光瞥向远处正停下整理衣衫的姜延意,眸中精光流转,来了趣味。
“哪来的小丫头,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男人的声音低磁响亮,打乱了姜延意原本的计划,只得迈起小碎步赶到千秋亭前,一下子趴在鹅暖石地上。
颤抖着嗓音:“殿下,奴婢无意闯入,望殿下恕罪。”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敢提半句谄媚的话语,更何况此人不是秦瑟,听口音也不像是南闽之人。
“哈哈哈,晋王殿下,这还是头一个不是为你而来的小婢女。”宋诀夹起一块牛肉满意咀嚼。
紧接着对着柔纱另一侧道:“晋王殿下,这个可是姿色绝佳,您若是不感兴趣,就赐给我吧!”
姜延意身子微微一怔,心脉处像是突然坠下了一块巨石,压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她双手抓捏着地上碎石,悄悄抬眸,隔着那面波光粼粼的柔纱,眼看着对方唇瓣上下张合。
耳边传来不假思索的一句:“带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