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容谙被惹得面红耳赤,她脱了男人,一头扎进屋里,再不见吭声。
说来裴允之这般男子,求谁不好,为何非得是她?
她同此人并无交集,又一副非她不可的模样,这背后到底蹊跷。
次日。
三王爷竟真的来此,甚至十分熟稔的住下,越容谙又惊又惑,在心底暗叹裴允之好本事。
她本想寻个由头回宫,谁知顾铷早派人去宫里传话,说她在此处甚好,想多久几日。
“公主殿下,今日雪下的小,可想出去走走?”别院偏房,越容谙静坐于桌边,玉璧般的手指轻撑于下颌,盯着冬景发呆。
阿瑶携披风从后侧上前,小声询问。
这几日为了躲避裴允之,一行人常闷在屋里,连院子都不曾去。
越容谙回神,圆眼流转入波,起身抻手,“出去逛逛罢。”
明明是裴允之想要娶她,她于主导,如今倒像是她的错,处处躲着。
少女一身鹅黄便装,挽着俏皮云簪,浓墨长发轻垂身后,随寒风轻动。
小巧耳垂被白玉点衬,一步一轻晃,着实灵动。
纤细身影于雪地轻踏,每出脚印,又踩回去,玩的不亦乐乎。
还没踏上几步,顾铷身侧的婢女突现,向其行礼,“长公主。”
“何事?”角落里一株红梅生机勃勃,她起了兴,着急过去,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三王妃在院子后侧赏竹,景色秀美,请长公主过去。”
越容谙不愿去的,又不想让顾铷误会,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越向后走,翠色便越浓,数十亩翠竹连片,在积雪越发挺拔。
行了许久还不见顾铷,反而有人来叫走阿瑶,她心中疑惑,却还是顺着小路行驶。
约摸行了半刻钟的路,林间突传叶片晃动之声,不远处更是积雪下落,壮观至极。
越容谙步伐加快,眼前小路渐然宽阔,目光跟其至中央,一块硕大的平底被踩得结实,同冰面一般。
在这冰面之上,白衣男子衣着单薄,右手持一柄长剑,飞身而起,划出招式又落地而下。
挺拔身材如雪中魅影,各样招式被其展示的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明明只有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魄。
少女一时看愣,等男子侧目,心底才冒出三个大字:裴允之?
她只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几招几式就让她迷了眼。
殊不知慌乱动作被男人尽收眼底,他收剑于鞘,薄唇轻勾。
躲了许多日,今日竟在此种情形碰面,越容谙佯装镇定,正扭头,沉稳男声已至,“容谙公主,很感兴趣。”
不是询问,倒像是肯定。
他已抬脚,向此处来。
越容谙红唇轻动,生硬道:“路过而已,裴将军继续。”
“公主若感兴趣,裴某可教公主几式。”他弯腰,不知在地上寻了何物。
“不必……”拒绝之话刚言一半,一根纤细的竹条便朝她飞来。
在漠北多年,越容谙多少学过些武功,不过都是三脚猫的功夫,用来自卫足以。
手上动作总比脑快,鹅黄倩影一转,握上竹条顶端。
竹条那侧被人拽住,她身体一倾,落入滚烫怀抱。
裴允之就这样拥她,大手从臂膀下落,握住冰凉纤手。
她的身躯被人操纵着动,招式极慢,同方才男人所练一般招式。
不是,她何时说要学这东西了?
这不就是霸王硬上弓么?!
“裴允之,你松开!”越容谙嚷出声,胸中越发气愤,“你当本公主是谁?秦楼楚馆的风流女子么?想碰就碰?”
身后热气刹那间后退,一向寡薄的男子收手行礼,“公主误会了。”
“误会?误会什么?”她高声反问,将这些天闷在屋里的情绪通通发作。
“那日我来将军府,是你故意通知皇婶,让她过来留下我的,是也不是?”
裴允之抿唇,吐出一个“是”字。
“今日叫我出来,也是你的计谋,是也不是?”
他沉默,又点头。
越容谙气结,就算她再蠢,悟了这些天,怎会悟不出?
“我们二人的婚事定是不成的!我越容谙从未想过成婚,更不会为人所锁,你莫要白费这些心思。你们这些权臣娶妻,不过是为了权力,我可不愿做你的傀儡!。”
说罢就转身,刚出一步,身后突传银箭与地面碰撞出声,颓废,沉闷,响彻耳侧。
本应高傲淡漠的离开,不知为何,越容谙胸口也随着银箭声一震,竟生了些说话太重的错觉。
她几番纠结,终在鬼使神差下回头。
那样高大的男人就立在风雪之中,头颅微垂,瞧不清表情,却能察到落寞。
衣袂随寒风狂舞,仿佛从幻境走出的孤独仙人。
越容谙没由来的恼怒,她扭身折返,“裴允之,你究竟想要如何?”
裴允之抬头,剑目一闪寞然,“裴某本想带容谙公主去马场。”
半个时辰后。
越容谙满面怨气,裴允之撩开车帘,伸手扶她,她冷哼一声,错开男人手臂一跃而下。
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冰天雪地里,她竟真同这人来了马场。
有婢女呈上披风,裴允之顺势接过,自然而然搭至越容谙的身上。
“不要。”越容谙一推,撅起了嘴。
裴允之沉默半晌不语,似是轻叹口气,“公主殿下若不想来,那裴某便送公主回去罢。”
越容谙一侧头,又瞧见男人眼眉低垂,她竟在这话语中听出了委屈?
这人莫不是戏班子出来的,变脸如此之快,前几日还强着抱她,今日又这般委屈巴巴的给谁瞧?
罢了,就当是赏他一张脸。
不知是心软还是别的,少女一摆手,抬脚向前,语气不耐,“来都来了,你让本公主白跑么?”
殊不知裴允之在原地驻足片刻,薄唇竟上扬勾起弧度,实在是同方才那副委屈模样大相径庭。
越容谙是会马术的,整个京城的女子,怕没有比她骑得更好。
这马场是裴允之的私产,豢养数十匹骏马,个个身高体壮,健跃十足。
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马儿很喜欢她似的,乖巧无比,甚至还用脑袋蹭她。
“我要这匹。”越容谙回头,笑着指一匹白马。
“不行。”裴允之随即拒绝,
“为什么?”越容谙哪里乐意?眉头一紧。
“这马性子太烈,会伤到公主。”
“谁说它性子烈了,我瞧着刚刚好!”
争论到底没有结果,裴允之始终未松口。
越容谙气鼓鼓的,又朝着另一匹指,“那这只总行了吧?”
“不行。”裴允之仍是摇头。
“你故意为难本公主是不是?”
“这匹太高,上次坠马之事历历在目,允之不敢松懈。”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倒让人无法驳斥。
到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忍气吞声,朝着下一匹指。
大概挑了五匹左右,将近是整个马场的一半,裴允之通通拒绝,都有他的道理。
“裴允之,你究竟是何意图?不骑了,本公主要回宫!”
越容谙扭头要走,高大身影更快,堵住出口,“公主想骑,也不是不行。”
一刻钟后。
越容谙终于骑上大马,可与想象不同的是,裴允之竟和她同骑?
美其名曰护她周全?
二人身躯紧贴,温热气息越重,越容谙竟有些热了。
她红着脸轻挪,想离裴允之远些,殊不知她的后脑正靠在男人脖颈,发丝轻晃,勾起一阵痒意。
裴允之手挥缰绳,腿夹马腹,骏马疾驰而出。
马场之景粘连,雪花肆意飞扬,惹得越容谙忆起漠北,于黄沙中疾驰射鹰。
北地民风淳朴彪悍,夜里烧起篝火,将生肉腌制烘烤,酒劲更是奇大。
她醉过一次,只记得天地倾倒,耳侧充斥欢声笑语,末了直躺于旷野之中,看繁星漫天。
思绪越远,越容谙从未如此想过一处地方,她也曾去过最南侧,稻田满片,来往行人温声细语。也曾去过最东侧,潮湿苦热,常有蓑衣老叟于湖面划舟。
可她就是想回漠北,至少……
她不想回京。
无知觉中,骏马早已停步,裴允之始终静默,垂头瞧着少女神色。
越容谙毫无知觉,她一摇头,总算回神。
察觉到身后人再无动作,她侧头嗔道:“你下去。”
裴允之不动,使着马儿慢悠行走。
绕了好几圈,她突起兴趣,“裴将军可敢同我比一场马术?”
这次裴允之总算动了,他抿唇,直跃上旁侧一匹。
“对面那个山头。”越容谙指了指,“我数数之后一起驾马,谁先到,谁就赢。”
也不等男人回话,她自顾自的说道:“三……”
这数字一出,娇俏面容一闪狡黠,再不出声,只夹马腹狂奔,朗声随风而来,“骗你的,不用数数,谁先到,谁就赢。”
裴允之笑了,很淡。
他并未直接奔驰,等前侧之人同他拉出距离,才扬鞭策马。
不出所料,越容谙是赢家。
她朗笑出声,翻身下马时发丝随风起舞,张狂肆意的说道:“裴允之,你也不行嘛。”
裴允之点头,大概是应和。
从远处看这山坡不觉,身临此景,只觉此处颇高。
天边阴沉非常,四处银白一片,宽宏苍茫。
二人静默着,裴允之眸光愈远,淡声道:“天地之阔,惹人瞠目。”
似是未想到他说这话,越容谙双手后背,向前一步,“京城之景再阔,到底是亭台楼榭,人造之景。”
“漠北每至秋日,黄沙漫天,狂风起舞,天边隐约有三两棵干枯树影,苍茫广阔,行至其中,才叫肆意。”
“我见过。”裴允之应声,侧目。
“你见过?”越容谙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反问道。
“当日为平叛边乱,我曾困于荒漠三日三夜。”
这话说的极为轻松,越容谙抿唇,秀眉一动。
行军打仗是最凶险之事,落单被困,身上大多会落伤,又在荒漠之中,野兽横行,当时情形,怕是更加严重。
她大概也知道裴允之的名声,少年将军,以一当十,可这样的人,为何偏要磕在她身上?
她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
“裴允之。”越容谙沉吟,这几日的烦闷于狂风中消散,心绪终归平静。
“你这般男子,大可寻一个高门显贵的温柔贵女,我虽是公主,却并未长在宫中。侍奉夫君,治理家宅,我样样不通,并非良人。”
又是一阵静寂,裴允之迟迟未答,直到越容谙转身看他,他才压下眼眸深处的疯狂之色,寡淡张口。
“允之此生,只为家国,婚姻之事,不过是堵住悠悠众口,且不让有心人趁虚而入,正如公主殿下想扬鞭纵马,健走关西。”
“你我成亲后,我不会限制公主所为,公主愿去漠北就去漠北,愿去江南就去江南,而允之也可同那群想要嫁女的官员少些周旋。”
“这是你的本意?”越容谙有疑惑之色,先前的抵触渐然消散,竟真的沉思起来。
“公主说是就是。”又是淡淡一句,同薄雾一般,看得见,却摸不透。
雪瓣愈小,将地面附上一层雪白后悄然停住。
边境未定,她又不成婚,若还有别国求亲,到头来是让她父皇左右为难,再挑起战事,着实罪过。
照裴允之今日所言若属实,那就算嫁他,对她也没有影响……
思绪缠绕纠结,一层层将人包裹,空中有一冬鸟划过,越容谙莫名开朗,“裴允之,你若所言真心,本公主愿意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