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辉煌,浓淡绿叶映日光……”
有人在念名为《日光》的俳句。
其声音柔软又轻盈,像空气中的蝴蝶轻触翅膀时发出的细碎摩挲。
于是,扑凌——
扇第一下羽翼时,有飞鸟掠过屋檐,廊下系着信笺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扑凌——
扇第二下时,阳光游离,尘埃落在午睡之人的指尖上。
静谧的罅隙时光,五条家的小少爷好像在做一个梦。
梦中,蝉鸣不已,远山飞来了蜻蜓。
金绿的稻穗垂在翻涌起伏的波浪之间,古池之上,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
松尾芭蕉的俳句应季而来,正被某个人轻轻念叨着。
恍惚间,睡意就被某种淡淡的花香驱散,他稍稍睁开眼,然后发现,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有些快了。
200X年,初夏。
娑由将五条悟的俳句词集轻轻合上,放到了一边。
她坐在五条家的一处偏静的走廊上,看见坪院里的青苔与翠竹交织出了一片绰绰的剪影。
早些时候,下了一场雨。
院中的光景呈现出一片朦胧的天青水色。
而日光荡漾,睡在廊下的少年还是青涩的身形,就像羽翼未丰的雏鸟一样,其雪白的发丝洋淌在木板之上,像浮动的波藻。
闲暇的时候,五条悟独自一人大大咧咧地躺在一处偏院的地板上睡着了。
他的手边,是各种各样类属高等数学的书和喝完的果汁瓶,还有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娑由提着自己形影不离的编织箱轻车熟路地潜进五条家找到他时,他还在睡。
白昼时分,天光阴翳,柔软的雾霭未散。
娑由的脚步轻得像落在青石之上的绿叶,惊不起一丝涟漪。
遮凉的帘席从大开的格栅门檐上垂落下来,娑由隐在那一片光影中,眨了眨眼睫,稍稍弯下身子去看五条悟。
她鼻子上架着玩的墨镜后是一双细瞅他的眼睛。
许是在家,今天的五条悟难得换上了和服,多了分端庄。
平日里嘴巴像淬了毒的家伙闭上眼睛后少了几分桀骜与不羁,睡着的样子莫名安静又乖巧。
与此同时,娑由发现他身上的和服有些眼熟,好像是去年夏天他们初见时穿的那件。
她将墨镜从鼻梁推到了额头上,认真地去细数他雪白的眼睫。
数着数着,见他还不醒,她不禁轻轻吐出了一句话:“真是毫无危机感呢。”
语毕,她也不吵他了,就自己找乐子。
安静的午后,清风吹来,院中的青松翠柏摇摇曳曳。
娑由无聊得看起了俳句,轻念那些她觉得没有意义但是却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口干舌燥的时候,还偷喝了那杯五条悟动都没动过的清茶,结果被苦得皱起了鼻子。
到最后,实在太无聊了,娑由便去偷摘了别人的雏菊花。
蓝色的,小小一朵,展着柔软扁长的花瓣,被娑由用指尖捻住了枝。
她玩心大起,俯身凑近那个小少年,逆着廊外的光,将那朵盛开的花瓣贴着五条悟的鼻尖,逗弄似的转了转花蕊。
结果,须臾间,他就睁开了眼来。
朦胧的光晕安静地偏倚,带着熟悉的温度。
恰逢娑由耳后的几丝黑发垂落,堪堪扫过了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那一瞬,像被惊扰到似的,他苍蓝的瞳孔微缩,极其短暂的,那双眼睛浮光掠影般倒映出了世界的一切——
日光,清风,花,垂落的竹帘和浮动的尘埃。
以及她微眯着眼笑得狡黠的脸。
雨天之后的阳光总是朦朦胧胧,让人一时分不清时间。
见他醒来,娑由也不玩了。
她将那朵小小的蓝色雏菊坏心眼地别上他的鬓角时,他的呼吸轻得好像没有,但是下一秒吐息却变得温热起来。
几乎是没有间隔的,清醒了的五条悟如临大敌一般,突然伸出手来就要推开她的脸。
可是娑由从容地往后一仰,他的手便只勾住了她的镜架。
下一秒,他的指尖不小心掠过了她的眼睑,温热到有些滚烫的的触感让她轻颤眼睫。
“你发烧了吗?”她随口一问。
与此同时,她的墨镜被他的动作晃掉了,刚好砸在他脸上卡在了他的耳边,其镜片微掩住了一只漂亮的蓝眼睛。
“啊……”娑由眨了眨眼,不禁想去拿开它,五条悟却在顷刻间用力地拍开了她的手。
“没有发烧。”
与他的体温相反,他的声音非常冷淡。
叮铃铃——
风铃随清风跳舞。
娑由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微微鼓起了嘴摸了摸。
可是没有道歉的意思,他也不觉得哪里有错,五条悟甚至看都没看她。
他只是将手搭上了那双眼睛,像被刺到一样,稍稍蜷起了手脚,掩去了满目晃眼的光。
娑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睡意还没完全褪去,以致于声音上还残留着一种似困倦又似慵懒的冷淡与颓唐:
“离我远一点。”
娑由听话地挪远了。
她算是知道了,这家伙有起床气,而且不轻。
不多时,五条悟终于完全清醒了。
清醒后的五条悟依旧还是那个五条悟,他坐起身来,咂了一声舌,揉着凌乱得翘起的头发开始吐毒液:“你丫的成咒灵了是吧?还是想要暗杀我?”
回答他的是娑由灿烂的笑:“一亿多哦,你的命,谁不心动呢?”
眼见白发的小少年因她的话蹙起了眉,自己想要的效果终于达到了,娑由心情好得再提醒了他一句:“太没危机了,五条小少爷。”
闻言,他的表情冷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
娑由却笑得很开心。
出乎意料的,不再开口追着他删照片,娑由只是拿指尖轻敲擦得褐亮褐亮的木板,认真地问他:“今天不去上学吗?”
语毕,她补充了一句:“这样青春是会被塞进垃圾桶的。”
惹得五条悟轻轻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娑由没有反驳,只是不再看他,而是放眼看向了廊外。
假山,池塘,浮桥,青木,以及湿润的踏脚石。
坪院的光景一向如此。
然后她就听到五条悟说:“今天休息天。”
对此,娑由一愣,随即轻轻翘了翘嘴角,发出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哦。”
阳光浅薄,下过雨的天还没完全放晴的迹象。
廊外,有四季交替时特有的缥缈光影虚晃而过,屋里,散落一地的书籍多久都没人收,喝完的果汁瓶也东倒西歪没个正样。
而罪魁祸首坐在那之中,垂着嘴角百无聊赖地看那院子里碧光粼粼的清水池子。
他的手边,是一副被随手搁置的墨镜和一朵被摧残得有些萎靡的蓝色雏菊花。
不久前,五条悟将娑由的‘恶作剧’取下时实在算不上温柔,以致于那朵娇嫩的花儿被他一个不小心揉得皱巴巴的,还掉了两片花瓣。
但好在没人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正之后也会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
娑由想。
倏时,娑由敏锐地听到有人踱着细碎的脚步而来。
她在五条悟的注视下一闪就躲起来了,对于五条家的人来说,现在的她算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来人是五条家的一个仆从。
她给五条悟送来了甜点,说是谁谁谁路过仙台时买的特产,特地拿来给自家嗜甜的小少爷尝尝。
言毕,她便安静地退下了。
与此同时,娑由像一抹脱离了影子的魑魅魍魉,从最不起眼的地方蹿出来。
她一边心想五条悟真是受宠,一边凑到他身边去,眼巴巴地看着那份甜点:“是喜久水庵的「喜久福」。”
言毕,她眨着眼睛去看五条悟,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五条悟寻着她的目光望来,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好不馋嘴的样子。
“想吃?”他挑了挑眉。
娑由忙不迭地点头。
见此,他原本兴致索然的面上渐渐染上了兴味的笑,好坏好坏的那种。
果不其然,下一秒,五条悟就当着她的面把喜久福一个一个送进了嘴里,只留下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对娑由说:“我也没那么小气,那杯茶就给你了。”
娑由一呆,失望落空的感觉叫她险些呜咽出声,但是她忍住了,只是气呼呼地端起那杯茶喝,结果又被苦到又被烫到,叫她红着眼眶吐了吐舌头。
但下一秒,她注意到五条悟的表情有些难言的样子,他手中咬剩一半的喜久福是最后一个了,他却停了下来,既而抬眼望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茶杯上。
娑由一下子就猜到他是一口气吃太多吃腻了,或许也是太甜了,所以现在急需清茶解腻。
但是不等她开口,五条家的小少爷就移开了目光,他起身去找之前那杯凉了的清茶,结果发现已经空了。
转头,是娑由笑得十分无辜的脸:“对不起,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喝掉了。”
“……”
可是娑由没管他什么表情,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她将手中喝剩一半的清茶放下,以企鹅一样的频率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回来,一边晃着脑袋说:“我们来交换吧!半杯茶换你剩下的喜久福!”
“……”
五条悟站在屋里的影子中,用那双像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半晌后,他顶着娑由期待的目光,终于抬脚走了过来。
眼见有戏,娑由更高兴了。
她咧开嘴,亮着眼睛说:“我不介意你咬过的!”
可是下一秒,他的脚步就顿住了,随即换了个方向,径直往院外走。
娑由正要唤他,他合掌作了个手势,赤着脚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啊……
娑由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看着寂静的院子陷入沉默。
交易失败了……
他宁愿去外面找水喝也不喝这半杯茶呢。
娑由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又突兀地想起了去年夏天五条悟说她脏的事。
也许他是不想喝她碰过的东西。
这个猜想在娑由的脑中瞬间成立,她也不觉得难过或受伤,只是将目光放在了托盘里那咬剩半块的喜久福上。
不多时,五条悟踩着游离的光影回来了。
娑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她诡异的热情叫他先是安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那空无一物的托盘上。
下一秒,他就听娑由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说:“刚才来了一只猫,我没能阻止它,被它吃掉了!”
“是吗?”
五条悟只是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可是须臾间,他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沾着些许砂糖与糯米粉的掌心搁在眼前看,然后又拿指尖在她的嘴角边一拭,随即垂着透白透白的眼睫,将其放进了嘴里一舔。
“嗯……毛豆生奶油的味道。”
五条悟用一种煞有其事的语气,认真地说:“那猫一定舔了你一口。”
娑由刹时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五条悟一定生气了,他都气到要用这种举动揭穿她了。
但他没有明说,她也就没主动承认。
娑由面上脸不红心不跳的,眼见五条悟放开了她的手,她的眼珠子转啊转,寻思着转移话题。
待扫了周围一圈,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五条悟赤|裸的脚踝上。
“啊……”她霎时瞪圆了眼,像发现了什么惊喜的事情一样,抬起眼睛对白发的小少年说:“你长高了!五条悟!”
相比去年,这件和服的下摆明显短了一截。
这个认知叫娑由愣住了。
对此,五条悟上挑眼角,扯了扯自己的银发,淡淡道:“大概吧,最近好像也高了几厘米了。”
同时,娑由也在仔细地端详他:“你的头发好像也比之前长了点。”
这么说着,她微眯着眼,很想揉一揉那袭与奇犽相像的蓬松银发,一边开心地笑道:“很好看哦,再留长一点吧!”
闻言,五条悟神情一顿。
片刻后,他就将和服换下,转而换了身名牌的便服回来,一边踩着贵死人的鞋走出了五条家。
娑由困惑地提着自己的编织箱跟了上去:“去哪里?”
他的侧脸是懒洋洋的神态:“理发店,剪头发。”
“……”刹时,娑由就委屈巴巴了。
比方才吃不到喜久福还要委屈。
她追在他身后嚷嚷道:“剪短了的话就不好看了,娑由不喜欢!”
可是回答她的是白发小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正好,我不需要你那种喜欢。”
闻言,娑由只能发出失落又委屈的尾音:“唔……”
为什么总不能顺她意呢?
未来也是,明明她喜欢蓬软的银发,可是以后嫁的人却截然相反。
娑由感到很失落。
以致于她嘟囔道:“为什么我的丈夫会是黑头发的人?”
“噗嗤。”捕捉到她声音的五条悟回过头来笑了,他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嘲笑她:“异想天开什么啊,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已经结婚了,我会被笑死的。”
“不是现在。”
可是,娑由却认真地回答了他:“我以后,有丈夫的哦。”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发少年澈蓝的眼睛,用轻飘飘的声音说:“他会有黑头发和绿眼睛,偏蓝一点的颜色,姓伏黑。”
具体到听起来十分天方夜谭的话,经由她说出来,却好像不掺杂一丝虚假。
对此,本以为她又在乱说的五条悟难得沉默了。
偏巧,娑由还很认真地继续说:“如果你今后有幸遇到这个人,请务必通知我。”
她会赶在那样的未来到来前干掉他的。
娑由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娑由的心思,半晌后,五条悟神情冷淡地说:“有你这样的人当妻子,你的丈夫真可怜啊。”
“什么?”娑由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便刻意拉长了语调重复了一遍:“太——可——怜——了。”
兴许是想嘲笑她,他扯着嘴角笑,面上全然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娑由听后却也不恼,反倒弯着眼睛朝他点了点头:“嗯,确实挺可怜的,希望他到时能多多包涵我的冒犯。”
温热的午后,日光淡淡的阴云之上有飞鸟的痕迹。
街巷之外缭绕的云烟被拂开,站在清风中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敛去了所有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像将一切都看穿似的,他的表情说不上不悦,但也与愉快沾不上边。
恍神间,清风蹁跹,他的面上有种接近神佛一般的无悲无喜。
而娑由却只是在想,呀,她的墨镜忘在他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的五条老师:“啊这……”【bushi
5t5:“墨镜是我的了!”【bushi
娑由:“希望他能包含我的冒犯(我的暗杀)。”【bushi
惠爹:“???”【bushi
还没有姓名的惠爹已经上了娑由的暗杀名单了2333
幼悟的场合就要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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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0-11-20 13:40:50~2020-11-21 18:3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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