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和堂里，大夫人端坐在圈椅上，听着婆子汇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眼神愈发锋利。
杨嫤觉察出大夫人脸色不对，低头缩颈，直直盯着地面。
“哼！”大夫人面色不善的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杨嫤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句。“娘。”
“你和四姑娘走得可近？”
看着大夫人紧绷着的脸，杨嫤连声否认。“没有。我和四姐姐关系也就一般。”
大夫人脸色和缓了些，“那就好。”
接着，命令式的开口。“以后，离四姑娘远些。不要和她靠近了。”
杨嫤斟酌着开口：“我听娘的就是。四姐姐，四姐姐这回也就是说了个谎，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啪！”大夫人生气的拍了下椅子的把手。“什么叫就说了个谎？升米恩，斗米仇。亏的我好心。如今她的份例变回原样，竟成了我的错了。哼！白眼狼一个。”
杨嫤怯怯的说：“我以后，不和四姐姐一块玩便是了。”
大夫人拉起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女子立身于世，最重要的就是品德。你可不能被她教坏了去。府里这么多女孩，你和其他人玩便是了。五姑娘就不错，我听人说，今天李嬷嬷还夸她了？”
作为管家夫人，她的消息很是灵通。
“嗯。李嬷嬷是夸了五姐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多和她交好。女孩子嘛，就应当这样，须得恭顺谦和……”
“我爹呢？！”杨嫤急忙转移了注意力，免得大夫人又开始她的长篇大论。
大夫人果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只怕是还在前院呢，也不知今晚还回不回来。离科考只剩一个月了，你爹他看的紧。”
“是吗？好像爹一直都是这样的。”杨嫤松了口气。
大夫人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声音有些暗哑：“这还不是我们大房的男丁太少了。”
杨嫤恨不能捂上自己的嘴巴。这件事一直是大房的痛。她们大房，将来是一定要继承这个爵位的。但直到现在，长大成人的男丁也只有她的嫡兄——杨渊。
独木难支，这个道理谁都懂。哪怕是她的父亲也还有四叔，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在一旁帮忙支撑着呢。
可若是将来……能支撑门户的只剩下杨渊一个人了。
所以国公爷才会费尽心思的教导别房的男嗣，想靠着这份恩情，让他们日后搭把手，不至于让杨渊在朝中单打独斗。
老太太在时，自然是一家人。分了家后，就各有各的家了。这心往一处走，劲往一处使的局面自然而然就散了。
大夫人向来是个“贤惠”人，她也为这事愁过，不然也不会为父亲纳了好几房姨娘。除去五房，他们院里的姨娘是最多的了。
扪心自问，又有哪个女人真就希望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围着自己的丈夫呢。
可大夫人为了不让人说她妒忌，为了他们大房的将来，不得不那么做。
在这一刻，就连空气都好像停止了下来。杨嫤更是屏气凝声。
“你回屋去吧。天也不早了。”大夫人略显疲惫的说。
杨嫤看得出来她想一个人静会儿，慢慢起了身，低声说：“那女儿就先回去了。娘，您放宽心。你还有我和哥哥呢。”
永春园中，韩氏侧躺在美人榻上。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她一侧如玉洁白的脸庞。身着素服，淡雅清丽。柳眉如烟，微微蹙起。眸含秋水，似愁似叹。
四老爷一进屋就看见了如此“美景”，蹑着脚，一步一步的走到美人身后。他伸出双手，轻轻将人拢在怀里。“夫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韩氏惊喜的看向他，“老爷回来了。今天忙坏了吧？”
“第一日上朝，没什么好忙的。”四老爷呵呵一笑。
韩氏将自己的上半身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哪有？老爷可是我们四房的天。没有老爷在外头奔波忙碌，我们又怎么能安心待在家里呢？”她将自己的双眸睁得大大的。脸上全是小女人对待大丈夫的崇拜敬佩之情。
四老爷没忍住，低头轻啄了她一口。伸出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埋头在她的秀发之中。“如果没有夫人为我操心劳力，我又怎么能在外面如鱼得水？”
“诶呀，你讨厌了啦～”韩氏娇嗔。
“呵呵呵。”这种夫妻间的亲昵，四老爷怡然自得。
“对了，你刚刚可是为了什么发愁？”
韩氏没有添油加醋，如实将晚膳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会儿只怕全府上下都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了。
在四老爷摸着下巴思索这件事时，韩氏伸出两只手轻轻拽拽他的衣袖。“说来也是怪我，我对这孩子的关心不够。”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咱们府上有苛扣人吃食这件事儿。”
四老爷讶异：“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照理说不应该啊？”
韩氏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四郎，我也正纳闷着呢。大嫂的行事我也是清楚的，全家上下那是理得井井有条。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得等到明天才知道了。不过，也有我的疏忽。这几年来，也没能好好问问这个孩子。日后呀，我一定会多多关心她的。”
四老爷宽慰的拍了拍她，“这事儿不怪你。你是如何对孩子的，我也看在眼里。如果孩子真有什么缺的，我们做父母的给她补上就是了。”
“嗯嗯。”
为了堵住下人的嘴，大夫人清晨召集管事婆子的时候，第一件说的就是厨房的事。
顾及着四姑娘的脸面，大夫人没有明着说清这件事。只叫了厨房的三个管事婆子上前，吩咐她们以后做事一定要精心、小心。对主子吩咐下去的事要尽力做好，有什么不符合府里规矩的也一定要说清楚，免得产生什么误会。
这话一传了出去，大家自然也明白了谁是谁非。府里众人对于四姑娘自然又是好一番讨论。
杨妍在屋内发了一通脾气。花嬷嬷把口水都说干了才劝了下来。
杨妍本不想去学堂，但李嬷嬷又实在严厉。最后只能羞臊着一张脸去了。她担心有人上来笑话她，整日都唬着一张脸，轻易不肯与人眼神对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其他人也不想跟她有太多的交流。
嫡庶之间天然就有隔阂。庶与庶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正经的良家妾氏瞧不起那些使了狐媚手段爬上来的。姨娘得宠的也看不起那些姨娘早就失宠的。
就拿杨娉来说，她的姨娘是从外头正经纳进来的，有官府的纳妾文书，她的姨娘又受宠，杨娉就有底气和杨妍呛声。
杨妍的姨娘是由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地位是最低等的。若不是有杨妍在，早就没人记得春姨娘这一个人物了。
再加上，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杨姝的风险，杨妍就顺理成章的被各种小团体排除在外了。
先生和李嬷嬷自然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不过这事儿又不在她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又没惹出什么动静来，她们可不想平白给自己身上揽事。
杨妩心地纯良，在姐妹中一贯好人缘。头上的两个姐姐早已出嫁，她如今是家中年纪最长的女孩，自觉的扮演起了长姐这个角色。
先生刚说完下课，杨妍埋头就往外冲。杨妩连东西也来不及收拾，着急忙慌的追了上去。
“四妹妹，四妹妹。”
杨妍听着是杨妩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杨妩喘了口气，“四妹妹，你怎么走这么快？”
杨妍不想和她多说话，有些不耐烦的问：“有事吗？”
杨妩看出了她的不耐烦，僵了一下，还是心平气和的同她说：“四妹妹，你和五妹妹是一个房里的，何必要把关系闹僵呢？况且，我觉得四婶婶挺温和的，你只要多多孝顺她，将来她定能给你说上一门好的亲事。”她这是想把其中的利害关系都告诉杨妍。
杨妍像被踩住了痛脚一般，高声回答：“什么亲不亲事的，你自己急着嫁人可别扯上我！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说完话，她扭头就走。从背影来看，颇有几分丧魂失魄的样子。珍珠和玛瑙只能紧紧跟在身后小步快追。
“哎——”杨妩想喊住她，她不理解好好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别喊了！”杨娉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
杨妩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
“我们都是大房的，我这不是担心你被人欺负了嘛。”杨娉满不在乎的说。
杨妩常和她在一处，了解她的性子，没对她刚刚躲在后面偷看的行为说什么。她仰长了脖子，遥望着杨妍的背影，愁眉不展。
“行了。”杨娉粗声粗气的说。“她刚刚都那样说你了，你还为她担心什么？”
杨妩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杨娉双手抱胸，冲她翻了个白眼。“行了啊。她有什么可要人担心的？吃的穿的哪样亏待了她。又不用到嫡母跟前去站规矩。还不用跟我们似的整天干绣活！”
“可是、可是。”杨妩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动摇。
“有什么可是的？说到亲事，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才是。按照年龄，肯定是你先定下来的。你有时间担心她，不如多绣几条手帕，送到嫡母跟前。要不然，将来给你说到外地去，十年八年回不来。哭死你去！”杨娉用力的甩了一下帕子，撇了撇嘴，转身就走。
杨妩望了望彻底不见的杨妍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提着裙摆小步追上杨娉。杨娉的话不无道理，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别人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