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终于开口催促了,周意阮顾不上太多,摇摇头便弯腰去捡钱,但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收回手时却与她的指尖堪堪擦过。
酥麻的感觉从指尖传到指腹,而后不知道传到了哪里,让她有些惊慌失措。
对方低沉的声音传到她耳畔:“抱歉。”
周意阮假装无事发生,将手指弯曲起,用指关节快速夹起地上的20块钱,放到结账处桌面上。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走出排队的队伍想向沈谢野道谢时,对方却不见踪影。
周意阮只好来到操场上搜寻对方的身影,那时刚下午。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好,都下午了,阳光依旧明媚耀眼,操场被热气包裹着。
她手上剩下的五块钱突然烫手起来了。
那钱不是她的,是沈谢野为帮她解围,自掏腰包扔到她脚下的20块钱。
周意阮刚才捡起那钱,只是因为刚才后面的人实在是多,催的又紧,她再花费些时间难免会耽误别人,只能先将沈谢野口中所谓她掉的钱捡起来。
周意阮叹了口气,反正明天还可以沈谢野见面,所以也不用担心欠他钱。
她总是这样,遇见不算完全糟糕的事总能想到好的一面,就这么安慰自己,似乎也不就没那么难过了。
周意阮心态总是好得出奇。
所以哪怕是被网暴,在那段没有了解事情的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一脚,来评判周意阮和她父亲周宋。
她被人肉,真实信息被扒出,同学欺凌她,朋友疏远她,她也没患上心理疾病,仅仅只是非必要时不再主动与别人交际,少露锋芒而已。
她从来不是温室里的雏菊白花,她是向日葵,永远热烈勇敢,向阳而生。
周意阮捏了捏手上的五块钱,迎着光往家的方向走。
走到家附近熟悉的小巷时,突然有几滴水从天而降,落到她头上,发丝因为水粘合成一绺,水顺着往下流至发尾。
她茫然抬头,以为是空调水却没见到电器,只是看到一个大红色的水桶,微微倾斜着,光把桶里的水照得清澈发亮。
那户人家的窗户有防护栏,所以桶放在哪里并没有掉下。
她站在那家人的窗户下,看到边上突然伸出只手,把那桶一推。
水在高空留下一道几秒钟的弧度,而后泼到周意阮身上。
速度之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寒意从头顶传到四肢,再沿着血管缓慢地散开,落到指尖时,沈谢野留下的暖意被冷水彻底吞没。
周意阮被水淋得发抖,手上的五块被一同弄湿,她只好用没拿钱的那只手抹了把脸,将眼神往上移,那只手的主人却消失不见。
“老同学,这么狼狈啊?”周意阮不经被这声音激得颤栗。
这是她此生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对啊,拜你所赐,黎闻。”周意阮假装平静,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不出意外,那户人家的水泼到她,应该也是黎闻指使的。
黎闻是周意阮在高一高二时带头欺负自己的女生,而事情的起因仅仅只是,黎闻撞见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因为周意阮竞选上班长而去巴结周意阮,却对自己冷淡不少。
那次竞选中,有许多女生都夸周意阮漂亮,她就理所应当地认为周意阮是因为漂亮才选上的,而这群人中,包括她的那位朋友。
甚至是黎闻喜欢的竹马,在高一时,和周意阮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对她告白了。
可是黎闻呢?因为黎闻不算是标准的好看,所以喜欢的男生从没有答应过她的告白,身边也没有女生愿意主动和她来往,尽管黎闻在其它方面也十分优秀。
长久以来的嫉妒再加上这次的网暴事件,她终于有理由“报复”周意阮了。
她拢合班上同学一起孤立她,四处传播她的事情,再花点钱叫上几个人去辱骂她和她的家人。
人总是随大流的,那个年纪,三观还没有完全正确的建立起来,所以做出冲动的举动,自然更容易。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负责任,当年,校园暴力她的人都已遭受学校处罚,档案处分等等后果,现在,那群人中只剩下黎闻还未悔改。
而其它人迫于各种压力,都逐渐步入正轨。
周意阮眨了眨眼,水落到眼睛里了,眼睛被刺激得酸痛。
“周意阮,你倒是和你那个为了钱,居然会给性侵小女孩的人,打官司的律师父亲周宋一样——只会拿法律唬人。还挺倒霉的,连路过个小巷子都被水淋到了。”黎闻戏谑地望着她。
周意阮垂下眼帘,只是在心底默默感叹——黎闻还算是有些良心,没拿脏水泼她。
周意阮偷偷按下手机录音键,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是这样的,但作为公民,我们有这权利不是吗?黎女士,刚才我开启录音了,所以你的那句话已被记录了。”
“现在,如果你再对我父亲出言不逊,我只能将你再次欺□□骂我的证据,交给公安局与你的学校了。”她的声音很平淡,不似一副威胁人的模样。
但这也只是因为经历这种情况的次数多了,加上周宋对自己从小就有科普法律方面的知识而已。
黎闻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有所忌惮闭嘴了。
“为施暴者亦或受害者打官司,都是站在法律的角度上,为每个人寻求最公平的处理结果。”
这句话,就是为周意阮父亲当年的那场官司最好的解释。
周意阮留下这句话,下意识想往学校里走去,而后脚步又突然顿住,她站在那不动了。
周意阮不能让黎闻知道家里的位置,让家里人被找麻烦,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现在转学的学校。
不然自己的身份,因为黎闻而暴露,校园欺凌恐怕会伴随她整个的高中生活,就连转学也不能避免了。
“别挨家挨户地骚扰别人了,我家不在这里,远着。”周意阮没等黎闻回应,只是扭头撇了撇巷子里自己家那栋楼,往某处快速走了去,直到确认黎闻没跟着自己,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这是片陌生的城区,她从没有来过的。
周围皆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从她身边一一略过,没人会在意周意阮穿着半湿,而有许多褶皱的白衬衫,为何会来到如此繁华的城区。
把这里和他家那栋巷子里矮小的单元楼比,她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天差地别”,在此刻也不过如此。
周意阮从马路附近退到一处店铺屋檐下,打开手机,接连转换多个打车软件,直到看见最便宜的价格——25。
……这估计是打车软件定位到这是片兴盛地带,所以刻意把价格提上去了。
周意阮摸摸口袋里的五块钱,再切换软件回到微信,盯了盯不满500的余额——这是她剩下半个月的生活费。
“算了……走回去。”
周意阮低声自言自语,然后扯扯嘴角,打算照着高德地图走回家,手机却没电直接关机了。
她愣了一瞬,蓦然抬头看向前面时。
一辆川崎 H2R慢速路过周意阮身边,摩托车上,少年的黑色冲锋衣被风刮起,雪松乌龙茶的味道随风发散,因为距离问题,只有周意阮闻得到。
哪怕是倾斜类似俯卧的坐姿,也不难看出少年的身形高大又如柏树卓立。
很像她今天遇见的人。
“师傅,载人吗?”周意阮朝他招了招手。
车上的人将车停在她旁边,从车上下来,摘下深黑色头盔。
一张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的脸上带了些笑意。
沈谢野单手支着摩托车平衡身体,神情散漫:“去哪?”
看清面容后,周意阮心口有些酸涩。
难堪和窘迫涌了上来。
对方见到她这副样子,自己大概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到时候如果求他帮助自己学习什么的,会很难。
不是周意阮不找第二名,而是因为沈谢野和第二名拉开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并且她原本以为车上的人是年轻摩托车师傅,想问问价格,可却没想到是沈谢野。
沈谢野又怎么会从事这一行呢?
“文光中学。”她没有再多想,报出她转学学校的名字。
周意阮不能回家了,今天没有下雨,父亲周宋又在家里休息,要是看到她这一副狼狈模样,大概又要担心了。
学校晚上十点半才关门,她只能随便找个理由回学校等衣服干一些了。
“不好意思,和我要去的地方不顺路,今天本来都不想干这工作了,所以——”
“得加钱。”沈谢野挑了挑眉,整个人锋芒又张扬。
“那你方便告诉我怎么走回去吗?”周意阮望了望远处。
他骑上摩托车戴上头盔:“笨。从这里回去太麻烦了,你记不住。不收你钱,上来吧。”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周意阮捏捏那五块钱,也上了车。
他低头抽出手机瞟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改了要去的地方,顺路了而已。”
因为这句话,所以沈谢野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好像在隐瞒什么事情,但说出的话却没有带任何发抖的痕迹。
不知是天赋还是熟能生巧,他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能很快让人打消顾虑。
周意阮将身体微微往后倾,怕自己身上的水沾到对方看起来就十分名贵的外套上。
沈谢野的手却从前面伸了过来。
周意阮以为他要和自己有身体接触,又往后坐了一些。
沈谢野打开手心,将一包便携纸放在周意阮和自己座位距离的地方上。
“抱着我不容易摔下去,如果不想的话,就小心点。”他低沉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