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恩清楚地看到证件上写着简·史密斯的名字,她像把玩魔术牌一样,在指尖转了几圈证件,才收回兜里。
“我不认为你会介意我们进去再谈?”
红发探员笑容没有停滞过,语气里却带着些不容商榷的意味。
她身后的搭档则是一言不发,绿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视线始终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对方没给自己什么选择。
他刚侧身让出一些空间,女探员就迫不及待地半拽着搭档走进他的住所。
她的长风衣外套还在不停地滴水,本人却好像毫无意识——快速走了几步后,就直接仰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得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
雨水在地毯上爬过留下一条蜿蜒曲折的水印,一直顺延到史密斯脚下,刺眼得就像白纸上的墨迹。
道恩感到眉心一跳,他强行压住心里的那一丝不悦,依旧维持之前的说法。
“我想白天的时候,我已经把能沟通的信息都给过你们了?”
“我们?NONONO。”简·史密斯表情惊讶得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我们和FBI的目的不一样,处理哪个神经病或者自恋人格障碍患者杀了什么人不在我们的职能范围内。”
这话说得语出惊人,惊得她一旁的搭档都咳了两声。他给了史密斯一个警告的眼神,接过了话题,“史密斯探员的意思是,我们今晚不是为了白天你受审的案子来的。”
“当然,当然。”她敷衍地配合搭档点了两下头,向前弓了弓身体,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看了道恩一眼,“毕竟比起Arthur Donald是怎么挑选他的受害者的,我们更好奇你这个亲自贩毒给他的老板。”
道恩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他知道那种情绪不属于不安,然而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准。
“我搭档劝了我一路,最好别把很多东西一开始就直愣愣地摆出来,但是我又不是军情六处的间谍也不是CIA的特工,骗过你我又没钱拿。”
红发探员百无聊赖地翘起第二条腿的脚尖,沙发白色布料透过她风衣上破碎的孔洞露出颜色,还在滴水的风衣留下更深的水迹,逐渐漫到沙发周围。
如果对方大声咆哮,暴跳如雷,甚至拍着桌子向他问起来他跟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道恩都有自信自己可以用不同话术掌握局势。
但她全程冷静地就像在叙述第三人的经历,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不曾挪开视线。
“说实话,这一天的各种连续事件让我烦躁得很,我和我搭档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所以让我说得直白一点——”
红发探员向前探了探身,蓝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格雷先生,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而从白天在审讯室时就不停折磨他的,针扎一样的头痛偏在这个时候,离奇地得到了缓解。
鬼使神差的,他觉得对方问的【一切】不是指他什么时候开始贩毒给Arthur,也不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这门生意。
房间里沉默了数秒,看沟通无果,史密斯也没怎么急躁,慢吞吞地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沓档案:“OK,你既然不愿意开口,那我们就挑着现有的来。”
说着,她抽出来一张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照片:“从你德源高中经历的校园暴力开始怎么样?”
记忆快变模糊了,他都忘记自己当时有伤得这么惨。
他没接过照片,史密斯却没停下,又拿出了他高中的成绩单,自顾自地接道:“我们没空去做更多的调查,但是我知道青少年对同龄人的恶意有多大,尤其是成绩优秀的,对吧?”
学校里的人喜欢给他起奇奇怪怪的书呆子外号,每个月都能变一次。
他一开始还记得住,后来根本记不清他们到底叫自己什么。
“大多数家长都以为校园暴力是一次性行为,但小团体对个人活着少数者的欺压通常是长期性的,不会突然出现,也不会突然消失。”
当然,他一直没什么朋友,性格沉默,和父母也鲜有交谈,算得上最好的靶子。可不为所动和沉默显然拦不住德源高中的疯子,有些垃圾好像天生就需要别人的注意力;在他的储物柜里恶作剧,把所有课本搞得脏兮兮乱七八糟还不够。
“格雷先生是个聪明人,你怎么也不像是个主动挑事儿的,所以是什么东西当了催化剂?经常穿着兜帽卫衣喜欢把自己遮眼住的人总归不会想主动引起其他人注意力的,你是意外撞见了什么?”
红发探员突然凑近,对视上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场。
那天也有下雨。
他很容易焦虑,整理家务,完成好每一次的测验,看到自己的成绩和作业单上没有明晃晃的批改痕迹让他感到安心。
焦虑和强迫行为就像相辅相成的一对损友,烂在他身上。
他发现自己越焦虑就会越苛求完美,脏乱的房间、落在毛巾上的水滴、空气里的灰尘……
而他越紧张,看到这些东西就会越清楚。
清楚得让他心乱。
直到十七岁,时不时出现的偏头痛跟着一起加入,把他身体当成战场瓜分。
道恩一开始以为只是压力过大和用脑过度带来的疼痛,正常情况下两颗止痛药就能解决这些东西,但疼痛越演越烈。
普通的非处方布洛芬已经无法止痛,校医院的医生看他的眼神也越发奇怪。
他分辨不出来那种眼神到底带着怜悯还是担忧,只知道没有办法再从医生这里开到处方药物了。
黄色贴着标签的透明瓶越攒越多,他喜欢把空瓶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却没能感到更安心。
甚至后来他只能趁着下课的间隙躲去厕所服药。
命运却让他偏偏撞见布莱恩·马丁森贩|毒。
对方不会因为他是校园里的隐形人就不想封口,随便找个机会就带着他的两个跟班把他围堵在回家路上的小巷。
拳脚和嘲笑一起落在他身上,道恩想反击,可有人一脚踹在了他头上。
在那个瞬间,头痛突然发作成了更严重的东西,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扒开他的颅骨从脑袋里爬出来一样。
从声带里冒出来的,是他本人都无法辨认的嘶吼,狰狞得吓坏了那些喽啰和马丁森本人。
他们逃得飞快,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小巷和快要裂开的脑袋。
雨也是那个时候下起来的。
书本、墙壁、或者是背包里的药物,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那个时候拿来变成止痛的工具。
雨水却淋湿了书包,把周围一切连同他本人变得潮湿。
止痛这件事本身都变成了奢望。
瓶盖难开得像是罐头,专业书淋上雨水也被泡发变得宣软。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吞下多少颗药物,也记不得自己把脑袋往硬物上撞了多少次来试图麻痹疼痛或是让自己尽快晕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模糊得记得急救员把他抬上担架,视野里的一切变得极不明晰。
那段记忆就像是被刻在DNA里的伤口。偏头痛还是会时不时发作,只是程度不重,折磨他更多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发作那次颅骨裂开般疼痛的恐惧。
可是,他的人生彻底改变,是在二十三岁的夏天。
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一夜之间家庭背景改变得彻底,莫名其妙地从普通中产变成了住在别墅里一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
更何况脑子里同时塞着两份记忆,混杂在一起让人发狂。
道恩不适应这样的变化,但父母和周围人习以为常的态度让他经常质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好像之前谨小慎微、低调活着的二十多年直接被从世界上抹掉了一样。
而当他在【新家】里意外撞见父亲和他俄罗斯合伙人交易,那疼痛如影随形地卷土重来,他才知道现在的父亲靠着什么发家。
Drug。
这东西阴魂不散一样围绕着他。
根据他们对他本人在交易现场出现并不意外的表现,加上被忽略到角落里的第二份记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其中也掺了一脚。
更多奇怪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出现,好像有人突然插手了他的人生,把原本的背景和设定全部夺去,然后加上了很多让他一时半会儿适应不来的新玩意。
可惜他发现自己适应的速度很快,因为只有在完美地扮演着【新角色】时,头疼才会减轻一点。
何况凭借他本身的知识储备,了解、掌握、精通那些制|毒细节易如反掌。
他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神,对方大概是直接把解药当成毒|品分批发给他。
道恩不知道这样的安排到底是想他是死是活,他只知道自己比手下疗养院的所有瘾君子的瘾都要严重。
且不可治愈。
***
“你把他催眠了?”杰森问。
他站在道恩·格雷身后,对方半眯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艾琳贴紧了他的额头,看起来像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式。
而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三分钟。
这场面让他莫名地有点焦躁。
“不……完全是,虽然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毕竟催眠应该没有读心功能。”
“你读出了什么?能直接解决这位大毒|贩?”
“……well,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拨开眼前散落的头发,弯腰远离了道恩,神情复杂。
完全没有找到始作俑者可以干脆解决的爽感,反而是变相接了个烫手山芋。
“亏我还怕出现意外……特意给你拿了一个感知过滤器,这也太简单了点。”
艾琳咂咂舌,好像没能让杰森在身后给始作俑者一闷棍很是可惜。
“不能排除你的风衣计划成功刺激到他的可能性。”
光看摆设就这房子主人多少有点强迫症,女巫任性妄为的行为对于普通人来说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她现在邋遢的像刚从暴雨泥坑里打完滚的狗一样,却跑到别人干干净净的家里撒野。
他甚至觉得道恩·格雷作为强迫症也算是脾气足够好……
“就算我有加强言语暗示,证件上也沾了一点生死水*的蒸汽,心灵感应*果不应该这么顺利才对……”艾琳强行忽略了杰森的嘲讽,无声魔法敲敲地烘干着她的衣服,“通常来说至少对象需要是时间领主和时间领主,时间领主和人类……”
正好撞见率旅伴紧盯自己的目光,艾琳立刻站直身体,对着杰森的衣服也来了一道魔咒,耸了耸肩解释道,“虽然也有普通人可以掌握这种技能,但好歹是我第一次用……尤其是对着这么一个……hmmmm……人【human being】?”
说到最后,她表情纠结得像是被掏空了词汇表,又惊讶她和格雷居然没有物种隔离一样。
“说实话,我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用人类来称呼他。”说着,艾琳打开了书,把手臂都伸进去翻找了一番才找到了那个滴流转的时间摇移探测器。
“你是说他跟之前那群石头天使一样,外星生物?”杰森警惕地摸了一把自己的杰里科。
“不不不!”看到旅伴的动作,艾琳紧张地否认道。时间摇移探测器却面对格雷的方向响得更加尖锐,像是跟她在唱反调。
“他肯定是百分百的人类,但发生在他身上的空间交叉点太多了……他现在就像这个宇宙的奇点,不同空间和产物在他身上无限弯曲,比如感知过滤器、逆熵武器、曼德拉草……全部汇聚在他本人身上。”
为了达到描述效果,她夸张地松开张开了一下十指。
“这个听起来比较像你监护人?”
“当然……博士本身的时间线对于宇宙来说就是伤疤,但格雷现在的状态………更像低配版的Tardis。把人类大脑想象成一台精妙的电脑,大多数人根本记不清自己的儿时记忆,源于神经元的突触裁剪。但他刚好经历了某种意义的空间融合。”
甚至通过他的记忆来看,两个空间发出挤压并被他感知到应该是源于高中的那次校园暴力。
“所处的世界经历融合之后,大多数人的记忆认知里只有保留原有的那一部分,像剪裁后又重新贴合的胶片,但是他不一样。”
“他保有两份记忆?”杰森从艾琳的解释里推测出了真相。
“是的,Tardis可以同时处理多个时间和空间发生的事件,但人类大脑不是这样的工作模式……两个世界的记忆就像电脑里的资料,不停地复制粘贴。简单来说,信息量过大,他过载了。其实我更惊讶的是他居然还能活着,且有逻辑地正常交流。”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这听起来至少不是一把大种姓之刃能解决掉的。
“时间可以被改写(Time could be rewritten)……如果我有一台Tardis,多少能搞定一半问题。”艾琳垂头丧气得像突然蔫掉的植物,长叹了口气,“但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消除他记忆的一部分,不然他很快会被撕裂的……他身体的状况已经快到极限了,血肉之躯无法承担这样的信息量。”
“哪一部分?”
面对旅伴的问题,艾琳沉默了许久,才对着面前的青年举起了魔杖。
“……让他自己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就有过强迫症的暗示,这里不说明白实在是太不爽了……
1.生死水:地狱活汤剂,是一种药效很强的安眠药,艾琳把它当催眠药物用了
2.心灵感应:Telepathy,神秘博士的设定。时间领主很容易掌握这种技能,比如抹掉谁的记忆【。】心灵感应是一种能感知和操纵思想的精神能力,通常表现为心灵交流。感谢在2022-04-04 01:28:44~2022-04-11 17:1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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