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来了

【20】

景沅想,来得可真及时。

皇帝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陆行挑帘进来,先是拜了皇帝,又见景沅也在殿内,含笑问:“公主今儿个是在和皇上说话?”

景沅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帝见了他眉开眼笑,忙道:“陆行,坐。”

陆行颔首,在一旁椅子上落座,唇角带了淡淡的笑。修长白皙的指节搁在椅背上,他左手还有伤,一直没抬起来。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窗洒进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昳丽而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更为清晰。

一个奴才居然也能坐在乾清宫里,景沅不禁咋舌。

她的心里又涌上一阵失落,父皇不信她,偏偏去信陆行。

皇帝笑道:“陆行,你正巧来了。公主正和朕说话呢,说她找到了能退婚的法子。你瞧瞧,能不能行?”

景沅一怔,缓缓地将视线投向陆行。

他却笑了:“公主殿下有什么法子?”

她暗骂了一声,这话不应该去问他自己吗?

景沅没辙,只能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陆行瞥了她一眼,总算是给她一个台阶下:“陛下,先前公主和臣说了这个法子,但如今,不便告诉陛下,公主自然有办法。臣以为,这办法不错。”

这句话让景沅吃了一粒定心丸,她呼出一口气。依陆行的意思是,他帮定了她。

皇帝果然是脑袋糊涂,点了点头:“如今也没辙,若是阿沅能退婚,那是再好不过。”

陆行一直笑着,也不觉得脸上僵。

景沅心里又泛上不安。陆行到底是个什么办法,能让梵古国退婚?

半晌,他倏然开口:“臣这次来,是有事要和陛下说。既然公主殿下也在这里,那就一并说了罢。”

皇帝顿了顿,疑惑地问:“什么事情?”

陆行一笑,悠悠地开口:

“关于贵妃的事情。”

他说出“贵妃”两个字的时候,景沅的瞳仁猛然缩了缩。贵妃?!这不是她的母妃吗?

她的母妃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便得病死了。皇帝悲痛不已,自己也哭了好些日子,一直都打不起精神来。

陆行不紧不慢道:“当时贵妃娘娘盛宠,皇后便暗中在贵妃娘娘的汤药里,多加了一味药。乍一看无事,但与贵妃娘娘爱吃的菜品相斥,日子一长,贵妃娘娘便因重疾而死。”

说完,见景沅与皇帝惊愕地看着他,他又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陛下圣明,此事可以让东厂好好查查,再做定夺也不迟。”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景沅总隐隐觉得他在笑。

是那样肆意,那样阴邪。

她的指节微微发颤。杀了母妃的人,居然是皇后!

她信了皇后那么多日,陆行总算是将真相揭开了——那他为什么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揭开真相?那时说不想告诉她,此时为什么又要帮自己?

只听“刺啦”一声,景沅吓了一大跳。原是皇帝将桌上的茶瓷都扫到地上,震怒道:“这个毒妇,居然害了朕珍爱的贵妃!”

陆行坐在椅子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笑意也敛了敛。

“这件事情给你去查,”皇帝的胸膛因愤怒而起伏着,咬牙切齿,“朕要将那毒妇千刀万剐!”

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有些担心自己和父皇的话被听到。隔墙有耳,宫里恐怕四处都是陆行的人。

但陆行方才面色不变,依旧笑着,估计是不知道。

害死母妃的凶手终于找到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正巧翡翠守在外头,她朝翡翠一颔首,翡翠便打了伞给她遮阳,二人缓缓朝湫沅宫走去。

养心殿。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牗洒进来,陆行正换完药,整个身子舒坦了些。他半躺在榻上,想起景沅居然到她父皇面前去告状,不禁勾了勾唇角。

真好笑。

凉风吹进来,窗边挂着一个小小的风铃,正随着风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懒懒地闭上了眼,靠在床边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夏日的京城闷热,方才下了一场雨,闷热的湿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阳光,滚烫地洒在屋瓦上。

一阵久违的凉风吹过,屋檐下风铃清脆地响,透过窗牗,传进了少女通红的双耳。外头传来宫婢说话的声音,更让少女感到惊慌和不安。

她身着心衣,外披透明罗纱,下裳则着了异域女子的舞裙,发髻随意绾起,系了赤色的头带,脚踝上系着一圈铃铛。

她随着韵律而舞蹈,纤瘦的身体跳跃旋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铃铛则会在华丽而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余音绕梁。在舞蹈动作下,满园春色一览无余。

一舞毕,少女手足无措地光脚站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缅铃不知从何处掉了下来,坐在高位的陆行皱了皱眉,一步一步走下来,用手指捻着她红润而饱满的唇。

很快传来冰凉之感,她用手紧紧抓着他身上的衣料,力气一点一点地流失,直至完全沉沦。

她伏在他怀中呜咽着,漂亮的脊背起伏,一双蝴蝶骨美丽而勾人心魄:“我不跳了,我不跳了。”

殿外传来小皇子与小公主嬉笑的声音,只要她一动,足上的铃铛则会顺着窗外的风铃声,清脆地响。

少女像只兔子一般,惊慌失措地缩在他的怀里,忐忑不安地看向外面:“掌印,外面有人,会被发现的。”

她紧紧咬着唇,心里直打鼓,不安得很,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陆行没有回她的话,低笑了一声。殿内红帐落下,殷红的唇被噬咬,他没有理少女的求饶,落下一个个细细碎碎的吻。

他按住少女柔软的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拂过她鬓边的乱发,温和地道:“还逃吗?”

——“奸宦!”

他又梦见那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捣成淤水,疼得他面色苍白,方才勾人心魄的少女此时却含着哭腔骂:“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都是假的、假的!”

那滔天的大火,烧着整个大内禁宫,火光满天。

将他死去的躯体和景沅燃烧在一起,秋风萧瑟,让这场烈火越烧越旺。

……

陆行从梦中醒来,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福禄伺候他穿好衣,他倏然看向床上的灯,又想起她在灯下窈窕的身段,觉得心烦意燥。

就是这灯烧了这帕子。

他骤然说:“砸了。”

福禄一怔:“掌印,您说什么?”

陆行满脑子都是梦中方才景沅跳舞的模样,那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就算她的笑是僵的,不是真的,那舞蹈动作也因情绪而没那样漂亮,在梦里的自己却是那般着迷。

自己居然还对她说,“还逃吗?”

自己不是讨厌她吗?不是厌恶她吗?不是想把她折磨在手心吗?

为什么又会吃掉她做的包子、藏起帕子、帮她解围,想到她跳舞的模样?看见她被折辱,心里也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自己不痛快?

陆行想不通。他心中愈加烦躁,有些不耐:“这灯,砸了。当着咱家的面砸。”

福禄忙点头,当着他的面将灯狠狠地砸在地上,“刺啦”一声,灯盏碎得狰狞。

看到了砸在地上的灯,陆行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他踱步走出暖阁:“罢了。”

福禄不能理解,掌印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脾气反复无常?

陆行走出屋外,看着湛蓝的天。朱红的宫墙上,掠过一只只飞鸟。

他最终还是帮衬了她一把,在梵古国朝堂布下了棋。

很快,对方朝堂就会起火。

景沅一觉睡醒,实在是春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心里也莫名不好受。

一想起过世的母妃,心里又涌上一阵难过,泪水不自主地划过脸颊,怎么也忍不住。

她哑着声,喃喃道:“父皇说,让我离掌印远些……”

离他远些,但她又怎么能做到呢?父皇对她说,是她想多了,陆行是他的左膀右臂。父皇居然糊涂到了这一步,居然帮衬着这个太监。

她越想心里越不舒坦,若是父皇还被蒙在鼓里,那群臣上奏,他还会不会信?她的言力微薄,但父皇总不会糊涂到因为一个太监,而去群臣作对罢?

景沅躺在榻上,眯眼看着洒在床幔上的阳光,金光在她的指尖跳跃。

睡久了头有些疼,她恹恹地躺在床上,三千青丝散落,只身着雪白的中衣,勾勒出窈窕的身形。她额上还出了些薄汗,嫣红的唇紧紧抿着。少女雪腮染了些薄红,似乎是有些热了,她踢开被褥,就这样躺在床上。

她听见桃枝战战兢兢说话的声音:“掌印,公主在里头睡觉,您不方便进去。”

景沅心里一跳,明白是这死太监来了。

他主动来做什么?不应该是她来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