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陆行顿住了脚步,回头:“公主殿下有什么事情?”
景沅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踌躇了片刻,才问:“掌印,梵古国那边的事情……”
他淡声说:“公主殿下不必担心,咱家自会处理好。”
他往月国发的信,是时候也到了。
陆行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处。景沅站在风口,鬓发被风吹乱,她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一步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湫沅宫,翡翠正修剪花草,见了她便上前来迎接:“公主,您可总算回来了。小皇子怎么样?”
景沅收回自己纷乱的思绪,笑了笑:“已经无碍。桃枝呢?”
翡翠说:“桃枝要去掖庭看望她的旧人,走了有好些时间了。”
景沅皱了皱眉:“去掖庭看看。”
翡翠心里一“咯噔”,明白公主这是在怀疑桃枝。她眉心微微蹙起:“公主,奴婢和您一起去。”
二人脚步匆匆赶到掖庭,却没有见到桃枝的身影。翡翠一出掖庭便急声骂道:“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知道去了哪里!莫不是出卖了公主,将帕子偷了?”
景沅摸了摸下巴,思忖着。
她的宫殿是套间,她推开门就能进到景沅睡觉的屋子。她和翡翠睡觉一向熟,偷了帕子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桃枝为什么又会偷帕子?她偷帕子给谁?
她为什么不在掖庭?又跑到哪儿去了?
景沅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当时陆行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公主殿下的宫婢可真是有趣,连帕子都偷。
他怎么知道是宫婢偷的?不是太监偷的?
这帕子恐怕是落到了掌印的手里,桃枝此番不在内务府,大抵是给掌印通风报信去了。她故意说她去了掖庭,而为了错开时间、避免嫌疑,造成她去看望旧人的假象,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原来是掌印……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桃枝这件事情不必查了,你切莫告诉他人,我不揭穿她,今后留个心眼便是。”
翡翠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奴婢明白。但桃枝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投靠掌印?”
难不成,她一开始就是掌印这边的人。
一想到这,景沅浑身发凉,不敢再想下去。但上辈子她为什么又因为掌印,和翡翠死在井里?真是匪夷所思。
“此事只是我们的猜测,别再说下去了,”景沅不敢再细想,凝声道,“若是被看出来,又不知道要惹多大的麻烦。”
翡翠颔首,二人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日晚便是宫宴,依旧设宴在宴华殿。
宴华殿的湖中漂满了花灯,湖面上停了一架小舟。春风熏着醉人,宴席未开场,布置已经齐全,时间还早的很。
夕阳照在琉璃屋瓦上,天边绚烂的晚霞像是彩墨般泼洒在天际。天已经快擦黑了,宫里上上下下早已点了灯,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一弯新月,高悬在即将织上天空的夜幕。
景沅独自一人在宴华殿附近找着线索。桃枝很可能已经是掌印这边的人,而翡翠她也得多多提防,便没让她跟来。
她在湖边转了一圈,又仔细看了山石、花草之处,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不知不觉已经转到了一块大山石后,却意外地对上了一个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目光色眯眯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景沅蹙眉,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她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楚那人是梵古国人打扮,大抵是使团中的一员。
那梵古国人摩挲着掌心,笑道:“好俏的姑娘,原来大景的常安公主,远看好看,近看更好看。”
景沅见这浪子的话轻佻,一时间心乱如麻 ,一言不发,赶紧加快脚步向外头走。
梵古国人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笑道:“诶?别走啊。我还没玩够呢。”
景沅猛然睁大了眼,遏抑住自己慌乱的情绪,放声喊道:“救——”
第二个字还没喊出来,她的嘴就被捂住了。景沅一双惊恐的眼睁大到极致,泪水滚落下来,想叫却叫不出声。
梵古国人的语气更加轻佻,那话阴阳怪气,让人一阵火气上涌:“附近没人看见,我摸两下也不会少块肉,你就算去告状,也不会有人信你。”
景沅看见远处山石后有人。
那是一袭火红的衣袍,绣着奔腾的蟒。那人肤色冷白,眉眼如画。若不是他眼神锐利、神色阴翳,还让人以为是一位温雅公子。
陆行!
他这样喜欢折辱自己,看见有人要对自己动手动脚,估计会坐视不管的罢……
居然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景沅咬了咬牙,像开了闸一般,泪水汹涌地滚落。
少女惊恐的目光并没有打动梵古国人。那梵古国人似乎口涎就要流出来,不知廉耻地嘻嘻地笑着。
眼前的少女穿着上身穿着淡粉直领和素妆花缎,下身是散花裙,肤白胜雪,乌黑的鸦发下,露出她一截纤细的脖颈,怎能不让他想入非非?
在他就要伸出手来的时候,景沅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狼狈的模样居然被陆行看到,还不知道他心里会有多痛快。
“附近没人看见?”
一声薄凉的男声骤然响起,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见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陆行疾步走上前来,镶着金边的朝靴碾过淤泥,走到二人面前。他威压实在是太重,景沅在他身边感受到一阵冷意,心里直发颤。
那梵古国人一激灵,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他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细细打量了陆行,嗤笑一声:“我瞧是谁,原来是个太监。”
陆行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
他没有与梵古国人多周旋,只用手捻着手腕上的佛珠,冷笑道:“太监?”
景沅瞥了一眼他的手,今日这位手上沾满鲜血的太监居然带了佛珠,真是好笑。
她不明所以,陆行不是最爱折辱自己么?看见自己即将要被别人折辱,他怎的又不高兴了,还赶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没等梵古国人开口,陆行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远处的几个侍卫听出这是掌印的声音,忙穿过花花草草和山石亭阁赶过来。甫一听见整齐的脚步声,梵古国人立即出了一身冷汗,拔腿就跑。
小臂一疼,原是他却被陆行死死抓住了手臂!
陆行的声音很冷,唇角却噙着不怀好意的笑:“跑什么?”
那人想极力挣脱陆行的手,却没想到他的手劲这么大,咬了咬牙:“你这太监,上回公主欺骗王子的帐还没算,你就不怕我们梵古国发怒吗?”
陆行又用了一分力,梵古国人痛极,流出了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他好笑似的反问:“对公主大不敬,你就不怕王子降罪?”
他这是在给王子戴绿帽子,若是王子知道……
他不敢再细想,心里懊恼,欲行苟且之事居然被人所看见!
景沅心中疑惑,正思忖间,那群侍卫已经赶来,见这形势,面面相觑:“这……”
“上来押着,”陆行淡声说,“打死吧。”
他说得风轻云淡,一句话就能要了人的命。梵古国人吓得面如土色,伸出手想去扯他的衣角,不住地嚎叫:“你就不怕我们梵古——啊!”
众侍卫都知道如今大景是谁做主,都不敢惹恼了掌印,纷纷动手。疼痛撕裂着梵古国人的神经,他疼得说不出一点话,嘴巴也被堵住,血迹沾在花草上,人也渐渐没了声息。
景沅不敢再看,忙转过头去,低头在山石后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准备偷偷溜走,赶去赴宴。
她却用余光瞥见陆行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走过来的时候,曳撒随着脚步而晃动。蹲下.身整理裙摆的景沅忙站起身来,耳坠子顺着动作一晃,反光微微发着亮,无意间撞入陆行的眼睛。
景沅忙道谢:“多谢掌印……”
口中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感激之情,多的却是疑惑与不解。
更怕自己欠了他这几个人情,他会让她百倍奉还。
她轻轻咬了一下嫣红的唇瓣,看见他的影子一点点盖住自己的。景沅仰着头,能看见他漂亮的下颔线,还有他阴翳的脸色。
让她疑惑的是,陆行没有刁难她,也没有羞辱她。
景沅看见他脸色缓和了些。陆行将视线放在她的耳坠上,又缓缓移开。她的耳朵很干净,耳坠是白色的。借着侍卫提着的宫灯,能看见耳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光亮,晃过她雪白的脸侧和纤细的脖颈。
“公主殿下,”他颔首,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走罢。”
他走在前,景沅走在他后面,始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慢吞吞地上了宴华殿的三层。
她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其实她与陆行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那时候,小姑娘坐在秋千上,一旁的小太监在她身后推她。小景沅经常哼:“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小陆行听不懂歌词,只默默在她身后推,让秋千荡得更高些。
春天的时候杏花开了,花朝节又正是忙里偷闲的时候。景沅记得她带偷偷陆行出来过一次,又被揪着耳朵带回母妃宫里。
陆行自然也受了责罚,她再也没敢把他带出母妃的宫外。
可如今,二人的关系却如此复杂,变成了这样。
众人入座,华丽的大殿中,座无虚席。二楼也设宴,王公贵族皆是在三层,皇帝坐在龙椅上,皇后则入座凤椅。
殿中点了熏香,烟雾缭绕。殿中摆了不少水晶玉璧灯,亮如白昼。
飞檐之上悬着一弯新月,月光透过水晶珠帘倾洒而下,像是地上霜。
王子依旧迟迟不来,众人等得口干舌燥,却又不敢私自动筷。
许久,内监才传来扬长的声音:“梵古国王子到!”
众人都抬起头,看见梵古国王子一袭华服,疾步走来。他脸色却不甚好看,赛乌云一般,眸中的戾气怎么也掩不住。他一踏进大殿,扫了一眼自己的席位。
那席位上端放着上好的酒菜,他一步步走去,将酒菜尽数扫到地上,冷哼了一声。
“刺啦——”
酒盏碎在地上,菜打翻在地,众人一骇。
一旁的王公贵族的衣衫被酒菜沾到,甚至还有贵族衣上全是酒渍和饭菜。这几人皆是怒不敢言,只抬头看了王子一眼,一句话也不敢说,低头退了出去更衣。
皇帝不知道王子为什么突然发怒,忙问:“王子这是何意?”
王子冷笑一声,语气里尽是即将发泄的怒意:“方才,我们梵古国的一个使臣被活生生打死了,就在宴华殿附近的山石后。你猜,这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