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景沅缓缓地转过头,声音寡淡,又问了一遍:“掌印有什么事?”
她现在看见陆行便心慌,只愿早日离开他,他生来就是克她的。
虽然悲剧还没有酿成,但她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陆行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淡声道:“公主殿下今日是怎么了?见了咱家这样怕。”
景沅骤然停下了脚步。
她心里直打鼓,看见他便畏惧、害怕、抗拒,恨不得马上离开他!
景沅没有回头,发丝被春风微微吹起,遮住了半边雪白的脸颊。她缓缓地说:“没有。只是本宫觉得,本宫十六岁早已及笄,今后与掌印还是隔远些好。”
她听见陆行冷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夹杂着寒意:“也是,你我二人吵了那么多回,咱家按道理也不应该主动来找公主殿下。方才去探望公主,也是咱家逾越。”
景沅听见他的声音、他的语气,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脑海中又浮想起前世那痛苦的回忆,还有那滔天的大火,灼人又可怕。
他又收回那冰冷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那和亲一事,你求不求咱家?咱家看在旧时的情谊,本想捞公主殿下一把。”
匪夷所思的是,上辈子陆行只是偷偷在朝堂上摆平了那些硬要景沅出嫁和亲的大臣,也没有告诉她,是景沅偶然才知道的。
这辈子居然特地在通往湫沅宫的路上来堵她,告诉她他有办法,难不成重来一世,局势有变?
他的办法又是什么?就是摆平那些大臣吗?
景沅皱了皱眉:“掌印想怎么捞?”
陆行轻轻笑了一声。
“想让咱家捞你,不如请咱家去湫沅宫喝两盏茶?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景沅觉得寒气从自己尾骨一直上升到天灵盖,他就像是个冰窟。
陆行这辈子似乎也变了,变成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人。不论是周身越来越压人的气场,还是说话的语气、甚至是他的眼神,都似乎和原来的不太一样。
“不需要掌印捞,”她定下心神来,神情漠然,淡淡启唇:“掌印若是不想与本宫在宫道上吵架,就请回罢。”
居然连头也没有回。
他缓缓转过身来,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似乎很讨厌阳光一般,他一双狭长的眸微微眯起,声音降了一个温度:“咱家的法子好得很,若是公主殿下不愿,那便作罢。”
景沅的心跳如擂鼓,她迈步往湫沅宫走去,步伐有些急促,没有回头。
方才从醒来一开始,他就有些不对劲……
陆行将目光放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春色窈窕,她身姿袅娜,一袭粉裙,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仿佛一掐就能断。
他收回思绪,立在原地看了许久,才终于转过头,一步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桃枝与翡翠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
天色已经不早了,宫里亮了宫灯,灯笼的暖光闯进二人不安的目光中。但公主出了一趟门,没让他们跟着,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公主却不知去向。
桃枝的动作越来越不耐,做活心里也不安稳,忍不住朝翡翠道:“你说公主去哪儿了,怎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今儿早上皇上叫她过去,回来的时候脸色便不甚好看,哭过似的。我一安慰,公主便又装作一副笑脸模样,实在是叫人奇怪。用了午饭就又出去了,她莫不是……知道了和亲的风声?”
翡翠皱紧了眉,心里越来越不安:“宫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快些去寻她罢。”
桃枝点了点头,正放下手中的花草,却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二人一回头,发现公主正进了宫门,朝二人微微一笑。
翡翠与桃枝喜出望外,脸上扬起笑容,起身道:“公主,您去哪儿了?”
“处理了一些事情,”她走了太久,微微出了些香汗,“无甚大事。”
她的意思是让她们不再过问,桃枝与翡翠也只好微微颔首,忙进门给公主找衣裳、挑簪子。景沅坐在铜镜前,任由二人给自己梳妆打扮,有些心不在焉。
忙活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自己的计谋能不能实现。
宫宴设在宴华殿。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只贪图享乐,在宫内设置宴华殿,覆琉璃瓦,建楼三层。
通常天家的宴会都会设在三楼,这样可以看见楼下的风光: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楼下有大池,花灯缀于其上,甚至还有亭阁在水中央,小舟停在岸边,一派奢靡之风。
景沅的步辇驶向宴华殿,此时正值黄昏,晚宴还没有开始。云霞布满天空,连绵起伏的屋宇上洒下一层金粉。绚烂的霞光绚烂如颜料,在天边泼洒着。宫墙太高,景沅看不见外头的景致。
很快到了宴华殿,上三楼。
席位上坐满了人,景沅入座,打量着席位上众人,却偶然瞥见了陆行。明明是个奴才,但如今大景宦官弄权,他居然也坐在席位之上,低垂眼帘,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眉头紧锁,有些不耐地打量着四周。席位上坐了高位后妃、王侯大臣,一旁凤椅上坐着貌美的皇后,皆是盛装出席,都在仰长脖子等着。
景沅知道,是那梵古国的王子还没有来。此次梵古国使团“来访”,来的只有梵古国君主最宠爱、血脉又最为纯正的继位人,梵古国王子。
而梵古国君主,并没有亲自到大景。而景沅要嫁的,正是这位性格暴戾、阴晴不定的梵古国王子。
宴席尚未开始,众人早已等了半个时辰,等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心里也泛上不耐。
“梵古国王子到——”
终于来了这一声,似让众人久旱逢甘霖,欣喜不已。
一人盛装打扮,鼻梁高挺,眉目如星。只不过眉眼间总萦绕着那样深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皇帝掩盖住自己的怒意,好声好气问:“王子在大景住得如何?可还习惯?”
王子一掀衣摆地入座,丝毫不讲客气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好得很,大景果然是富饶之地。本王子喜欢,想必父亲也会喜欢。”
听了他这轻浮的话,宴席上众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景沅今日打扮得并不出众,一袭粉裙,头上点缀了简单的簪钗,但她美貌犹在,在众人之中注意到她并不难。
一旁的陆行一身火红蟒袍,头戴乌纱帽,表情淡淡。他一口酒菜也未动,指节搁在桌案之上,换了个姿势坐着。
皇帝干笑了一声,笑容有些僵硬:“既然王子喜欢,那便添酒菜,就让她们上来罢。”
一队舞女和乐师如游鱼般走入华丽的大殿内,开始奏乐。觥筹交错间,舞女翩然在殿中献舞,乐队奏起靡靡之音,一副奢华颓靡的场面。
皇帝捏了一把汗,连歌舞都没心思欣赏,只希望这位王子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女儿。
王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似乎是看得腻了,勾了勾唇角,恶趣味一般道:“不知道大景最尊贵的常安公主景沅,舞技如何?这些不过都是些胭脂俗粉,本王子倒想一睹芳容。”
这句话,就是看中景沅、点名让景沅献舞了。
皇帝瞳仁微微缩了缩,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唇角的笑意僵住。而皇后心里暗笑,不如早些将这不是亲生的公主送出去,还能换得大景的安宁。
众人面面相觑,不禁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暗暗瞥了一眼这位可怜的公主。
大景最尊贵的嫡长公主给这敌国王子献舞,这怎么合礼法?这是侮辱公主,侮辱大景!
景沅坐在席位之上,手指因紧张而攥紧了衣角,将衣纹攥得皱巴巴,面色却保持镇定无比,缓缓抬眸。
她站起来,朝众人施了一礼,语气温淡道:“不是常安不想献舞,是因为常安出生在七星连珠之日,天象对梵古国来说,是不祥的,恐怕会克梵古国,影响国运,故而无法献舞。”
少女眉目如画,黛眉微微皱起,一双杏眼里里含着水雾。莹白的锁骨在领口处若隐若现,身段窈窕,容颜清丽,看得王子都有些怔。
陆行淡淡抿了一口茶,眼神晦暗不明,唇角似有嘲讽的笑意。
七星连珠么……
国师率先一步走上前来,按照计划胡编乱造。他说得声泪俱下、真情恳恳:“陛下,王子,臣夜观星象,发现梵古国是应该避开这星象。公主是七星连珠之日出生,对梵古国来说,是一场大灾难啊!”
王子被说得有些动摇,但又瞥了一眼倾国倾城的美人,冷笑一声:“大景顾忌得多,我们梵古国可不顾忌,本王子也不信这些东西。”
他话一说完,碧玉觞就落在地上,“刺啦”一声碎得狰狞,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啊!”
一旁的使臣惊愕的睁大了眼,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僵硬地转过头。王子面色不变,只是眉头深深蹙起,周身戾气更重。
只有景沅知道,这杯盏被她做过手脚。
碧玉觞碎完,角落处那水晶珠帘不知何时也掉了下来,那珠串掉落在地,如同瀑布般倾泻,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滑到每个人的靴边。
宴席上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一口气也不敢出,果真是不祥之兆!
王子的随从脸色煞白,凑过来低声问:“王子,要不要回去醒醒酒?”
王子脸色难看至极,阴阳怪气道:“罢了,一到大景就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晦气。本王子走了,恕不奉陪!”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宴席,居然看都没看一眼景沅,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就连脚步也急促得很。
一旁的太监宫女忙来清扫,众人看见那珠串和掉落在地上的酒觞,个个皆是吓得面如土色。
难不成公主生在七星连珠,今儿个又碰上了梵古国王子,才会发生种种怪事?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并非是完全受惊的缘故,而是她本来就和景沅生母不对付,景沅嫁过去必然对大景有好处。
如今这贱.人不嫁,净在自己眼前晃悠,这可怎么办?
景沅松了一口气,腿脚有些酸疼,坐到了席位上,这才吃了一口菜。面对丰盛的菜肴,她却再也吃不下,心里砰砰直跳。
皇后也知道出了这样一场诡异的事情,也是时候散席了。她愤然咬了咬牙,心里直骂道:“这贱.人!”
在心里骂完,她坐直了身子,强笑着对皇帝道:“陛下,今日众宾客也乏了,不如散席罢。”
皇帝惊魂未定,连连颔首。
陆行晃了晃酒盏,将清酒一饮而尽。
有意思。
他眼尖,看见碧玉觞底部是被做过手脚的,那珠帘后面也有一个转瞬而逝的黑影。
他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宴席。灯笼将他瓷白的脸笼罩在光下,像是染了血色。
皇后一回到坤宁宫,靠坐在榻上,揉了揉太阳穴,神色有些疲倦。
风吹动着珊瑚长窗,那风声清脆,吹得窗户作响,方才经历了这样奇怪的事情,她总觉得心里不安宁,就连听着这风声,都害怕得很。
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琥珀推开门,凑过来,低声道:“娘娘,奴婢看见,在宴席上有人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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