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近在咫尺的獠牙已经碰上了涂榆的肩膀,她拿着箭矢狠狠地插进了它另一只眼睛里!
恶狼压倒在她身上,又重又沉,但料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涂榆向上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深茶色透着狠戾的眼眸,眸中透出似恶狼般的尖锐锋芒。
是裴皙年,他单手挑着一根树枝,从恶狼的后颈扎进去,瞬间残忍地穿透了它的喉咙。
仅凭一根脆弱的树枝,就杀死了一只恶狼。
涂榆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还好有老师,不然我就命丧狼口了。”
听到她的声音,裴皙年眼中的凶狠逐渐散去,重新趋于平静。
他垂眸看她手中的弓箭一眼,眼中是涂榆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又是这种眼神——但是好像还加了些别的什么。
涂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弓箭,下意识把它往底下塞了塞。
她仰起灰扑扑的脸,试图蒙混过关:“我在弓箭上面好有天赋啊,哈哈。”
的确是有天赋的,没有天赋的人做不到一箭三雕,但从未练习过的人,再有天赋也做不到两箭如此精准。
每一箭都正中要害,若不是这只狼是他们中的凶性最大的头狼,它断然靠近不了涂榆的。
裴皙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身上的狼挪走,甚至在她起身的时候还搭了把手。
他整个人都是平静的,但鲜活的气息似乎从他身上消失了,徒留白衣下的骨架,如初见时一样。
涂榆有些慌张,和面对狼的那种慌不一样,是手足无措的、马上就要风雨骤来的那种慌。
她急于找话题让裴皙年说点什么,甚至她都觉得自己有些聒噪了,可裴皙年一句话都没回过她,像是无视了她的存在。
他只是更沉默了,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涂榆亦步亦趋的跟在裴皙年身后,突然想到之前他虽话少,但她说什么他总是会回的,上山时他即使不开心,却也会应她的话。
涂榆一人的独角戏停顿在裴皙年家门口。
涂榆紧紧跟在裴皙年身后,他停她也停。
裴皙年背对着她,白衣下的身影略显单薄,他声音略微沙哑:“你以后不要来了。”
“老师……”
“不必叫我老师,我未收过你学费。”
涂榆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她说话从来都是真假参半的,让她解释,可能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真的只是巧合。”
因为这是合理的,涂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推敲,能说服别人甚至是说服自己的、不会推翻她从前所言的、亦真亦假的话。
涂榆的沉默更像是默认,裴皙年打开门,进去又“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
涂榆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伸手向前,又缩了回来,半天只想起身后筐里的弓箭,讷讷开口道:“老师你的弓箭……”
涂榆声音不大,但裴皙年就像靠在门边在等她说话一样,秒回道:“不要了,请你离开。”
弓箭都不要了。
涂榆内心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她现在说什么裴皙年都不会信。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背靠着门蹲坐了下来。
隔着一扇门,她能听到背后的呼吸声,她仰头呆呆的望着天空,看着夜色渐起,月挂高空,宁静又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热闹逐渐靠近了,吴婶是个好人,提着灯笼来找涂榆,带着她专有的大嗓门:“见你这么晚还不回来,出来找找你,这是吵架了?诶呦……”
吴婶的声音逐渐远去了,耳边便只剩寥寥风声,和夏日孤寂的蝉鸣声。
“这孩子惹你生气了吧?他就是不善言辞,没什么坏心眼的,再加上什么事都喜欢憋在自己心里,不愿意说出口。”吴婶担忧的声音响起,她试图同涂榆解释着。
涂榆露出个清浅的笑:“谢谢吴婶的关心,不过他没有惹我生气,是我惹他生气了。”
吴婶一愣,面露犹豫,像是要说些什么,但被涂榆打断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明天会找他道歉的。”
到了吴婶家,吴叔见了他们也愣:“裴家那小子没送你回来?”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差点忘了……诶,老婆子你掐我干嘛?”
“人家小两口吵架了正难过呢,你还非得问,这么晚了让人家歇会吧啊。”吴婶冲吴叔使了个眼色。
“啊是是是。”吴叔摇头,端碗喝了口水。
涂榆抬手摁了摁眉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的不对劲。
她现在实在是对应付这些社交感到疲惫,便也疲于解释。
她回到自己那屋,拿出灯用来照明,对着一片空白的纸又发起呆来。
“老师对不起……”
涂榆眼神凝聚在“老师”二字,想到她提起这个称呼时也包含着谎言。
“裴皙年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我不擅长弓箭。”
好像小学生的检讨书。
而且她似乎从未直说过自己不会射箭,涂榆拿起橡皮擦又把后半句蹭掉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表现出不擅长弓箭并非我本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只好出此下下策……”
花言巧语。
虽然是实话,但……
涂榆颓然坐在台灯下,愁的薅掉了好几根头发。
这真是个棘手的事情,她真的没写过检讨书。
第二天涂榆顶着黑眼圈起来,去了裴皙年家,人不在。
她想到上次没问完的话,去了裴皙年那远方亲戚家。
今天来的凑巧,她到的时候陈列伟正带着一位貌美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涂榆,他下意识缩回去,但还是被涂榆拽了下来。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陈大少爷。”
“你,你还要干啥?上次不都回答你了吗?”陈列伟畏畏缩缩的,“我家小门小户的,经不起您折腾的。”
“哦,不是能住城里的有钱人了?”涂榆轻嘲道。
“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他显然被他爹教育过了,做小伏低道,“您是来拿裴皙年户籍的吧?您进去等,我这就让人去取。”
户籍?
原来裴皙年的户籍也在他们这里。
涂榆没有反驳,等他拿来了户籍,才开口说:“关于平阳城徐太守的事,你很了解?”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陈列伟眼神闪躲:“我等平民,怎么会了解到那么大的官人的事呢?”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裴皙年从前的联姻对象。”
陈列伟很明显松了口气:“您是说徐小姐啊,我从前有幸见过一面,确实是那个知书……知书……”
“知书达礼。”
“是,是知书达礼,那个,徐太守更是一表人才,哈哈。”
涂榆示意他接着说,陈列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夸:“徐太守相貌堂堂,为人大方,才能生下来这么好的女儿。”
“是啊,主要是给的钱多啊。”
“对啊。”他下意识接口完,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涂榆站了起来,她面无笑意,用冷肃的眼神俯视陈列伟:“我还知道,你撒谎说裴伯父死于火灾,实际上他是自杀后府上起了火。”
“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若是你如实交代,我今天还能饶你一命。”
陈列伟被吓得不轻,张口就要叫人,却被涂榆打断道:“我的人就在外面,你大可以叫人试试。”
他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小民不敢。主要当时裴皙年事发后再也没去过书院,自然是没办法应对这科考是不是?应下了也没耽误什么,关两天而已,太守可是给了一百两银子呢!”
关两天而已?
涂榆压下怒火,淡声问:“只关了两天?”
听她这语气,陈列伟便以为她都知道了:“三天,真的只关了三天,而且他当时也答应了关三天,第四天就从菜窖里跑出来了,而且菜窖里也有吃的,他……”
“他答应了?”涂榆怒极反笑,但声音却越发冷静了。
“跟他说他也没反对啊。”陈列伟理所当然道,“当时他在我们家生活,也得为我们家考虑。”
是啊,要是裴皙年真的反抗,又有谁能真正欺负的了他?
开了这个口子,陈列伟便咬了咬牙一狠心,把那些关于裴皙年的事情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出来。
比如让他扫地便整天都在扫地,冬天在外也只穿着个单衣,身体打颤面色却依旧冷淡,好像身体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似的。
裴皙年从不会主动索取什么,骂他他也根本不理,拿了他什么东西他也不会在意,除了那副弓箭——
陈列伟当时想拿,却被他漠然下藏着的狠戾眼神吓退了,最后只怏怏骂了声“有病”。
除此之外,裴皙年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任由外人摆弄,若是他不做,只要提到他父母,他便会做了。
末了,陈列伟说了一句:“他来我家的时候跟个傻子似的,问话也不答,除了我家还有谁会养个傻子。”
涂榆只觉得一把火在她脑子里燃燃的烧,烧着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显然现在那根弦还没被烧断,她问:“后来呢?为什么他又搬走了?”
陈列伟嘟嘟囔囔的:“还不是那群女人多管闲事,说什么我们家虐待他,他自虐,管我们家什么事?”
理智的弦“啪”地一下就断了。
涂榆从系统背包里拿出写废的纸怼进他嘴里,一拳就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