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屠神剑赶回原位,房内的煞气消解了一大半。
长睫在眼睑落下阴翳,遮掩住怒火与不甘。
仙尊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似乎不再失态,也不屑于讲出刻薄之语。
听者心已偏,多说只会多错。叶琅本就对他无情,与其晓之以理,不如施以强权。
他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你并非无拘无束。”
“我出关后,你若达不到筑基初阶,便要跟我回去。”
听完这话,叶琅果然大为震惊。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那您……大约几年后出关?”
“至多五年。”
听到这个回答,她的眼里几乎要溅出火星,却又不得不压下去:“尊者高看奴才了,奴才资质愚钝,愿您……”
“不愿。”
仙尊无情打断:“这是告知,并非商榷。”
尘埃落定,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叶琅收拾好行李,坐在小院里,望着流云发呆放空。
仙尊方才很神奇,先是凶神恶煞、没商没量地给她找茬,接着又语气一软,让她吃过米酒汤团再远行。
她本想准备早饭,他撂下一句“今日不用你操劳”,便化作容貌模糊的平凡男子转身离开。
半时辰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回来。
腹中空空荡荡,叶琅往树下瞥:乌曲正卧在阴凉处,身边还摆着食盆。
鲜肉诱人,侧屋里的球球急得上蹿下跳,把窗纱拍得扑棱作响。乌曲却将铁碗推到远处,誓与主人一同进食。
此情此景下,叶琅不好意思吃独食,只得继续硬扛——都到紧要关头了,还是谨慎些好。
半个多时辰前,仙尊就出尔反尔了一次。
五年内筑基,这是天才的待遇,远高于阑云洲修士的平均进度。假如叶琅是正常的单灵根,早早便能筑基,但她偏偏资质受阻,远远比不过普通人。
说白了,仙尊其实就是不想放她走,前天画大饼,之后又想办法找补。
叶琅虽然很气愤,但勉强能理解:她是南半球的植物,当年在华夏某市便很受喜欢。
阑云洲的土养不出南非的草,对于园林盆栽爱好者来说,她算是罕见东西。
推拖不得,那就得过且过。
更何况山外与院内不同,五年之内变数极大。万一她真能成功筑基呢,万一仙尊将来不爱养多肉呢?
叶琅妄想得正美,一股蛮力袭来,将她墩在地上。
她扭头要找大老鹰算账,银色的发丝却从眼前扫过。
少年伸出单薄的手掌,将她扶回座位。
毛是薅不得了,叶琅忍痛挤笑打招呼:“你要同我说什么?”
少年一语不发,盘腿坐在她身边。
场景与梦中有些相似,叶琅头皮炸裂,连忙引起话题:“我若走了,你自己会自己切肉吧?”
乌曲乖乖点头,全无外表的桀骜冰冷。
叶琅渐渐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竟有不少话要唠叨:“剁肉有专门的刀具案板,切忌混用。”
“你去笏镇买肉,东头的屠户处理得更干净,不留猪毛。”
“豆干一月只卖三天,想吃需早起排队,不要睡懒觉……”
叶琅喋喋不休,乌曲专注地听。
但他和仙尊都没有太强的口腹之欲,等叶琅走后,二人未必会专程跑来吃东西。
叶琅心里也十分明白这一点,却收不住话匣子:这堆废话是在讲给乌曲,还是在说给自己,她也辨不明。
晨风打着旋儿,将米白的小花送进她手心。
她止住话头,有些怔愣。
这种野花只在夏天开,轰轰烈烈地洒满院外山间,被风一吹,便会落在竹筐里、衣摆上。
山外的小径边未必会长它,这处院落也是一样,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一定要走么?”
乌曲正仰脸看她,头顶的发旋看起来格外好摸。
等她回过神来,手里的小白花已经窝在那枚蓬松的发旋里。
头顶野花,少年眼都不眨,直愣愣地挂在她脸上,神态颇似猛禽。
叶琅低头看自己的红指甲:“是,一定要走。”
“唉,”
乌曲长叹一声,语气里却不带任何情感色彩,“这里比山外安全。”
“你到处乱跑,把自己弄死怎么办?”
叶琅:……我谢谢您啊。
尽管发言很辛辣,乌曲的表情却很严肃认真,仿佛送晚辈出行的管家人。他两颊还有尚未褪去的圆润,虽然已经明白阑云洲最忌讳以貌取人,叶琅还是感到一丝错乱。
她停顿一会儿,回答了这个难题:“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也有那么多人愿意离家。”
她不过是其中之一。
胆小怕死是植物本性,但她迫使自己克服本性,意图活得精彩一些。
乌曲听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迷雾涌起又散去,他又变回了黑鹰。
黑鹰眨了眨瞬膜,绕着叶琅蹭了一圈,然后低下大脑袋,仿佛在作邀请。
叶琅稍作犹豫,便毫不客气地把手放上去,陷入丝滑柔顺的羽毛中。
……
仙尊回来时,乌曲已经在树下睡着了。
他抹去平凡的伪装,手里抓着一枚墨绿的储物袋。这袋子远比聚宝阁高级,袋口一张,一张热气腾腾的芝麻烤饼便自动落入叶琅怀里。
她抚平油纸包,竟然是她最常光顾的那家饼店。饼皮咸香酥脆,饼里还加了一点油润的梅干菜与肉丁。此店位置虽然偏,在大山周边属于最佳水准。
接着,一个土陶杯稳稳地飘了过来。杯身触手冰凉,盛着嫣红剔透的酸梅饮。
饼在东头,酸梅饮在西面。
难怪仙尊回来得如此晚,搜罗周边城镇的餐点小吃也是个跑腿活儿。
他曾说过“今日三餐不用你操劳”,接下来两顿大概也是买来的。
那个储物袋显然是高级货,保热又保冷。足不出户便能尝到出锅的品质,也是美事一桩。
仙尊不会下厨,如此安排也算得体用心。
他端着另一张芝麻饼,没有直接吃,而是沉默地凝视着叶琅。
感受到无声的催促,叶琅端起比脸还宽圆的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咸鲜适口,酥到掉渣。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知道自己厨艺太差,连做顿饭的勇气都没有(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