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结尾处有小高能
恐怖的视察已经结束,回想起来仍是心有戚戚。
秃头山上的阵法早就封合,但过量饮酒的后遗症还在持续。
尝试做点幅度最小的伸手抬腿,叶琅的四肢也会时不时刺痛。
为了养伤,她足足躺了十四天。
从地摊上淘来的那几本经书、符录集已经能倒背如流,仅有的一本传奇更是被她翻得稀烂。
毫无防备的休假,称得上度日如年。
疼痛勉强能忍受的第十五天,叶琅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起来。
走到衣箱前,她把那堆美丽繁复的衣裙压到最底下,又将一步一晃叮当作响的钗环璎珞收进小木盒。
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但平时根本穿不着。
仙人衣不沾尘靴不染泥,喜欢高雅精致的器皿与仆从,这些脆弱华贵的服饰就是叶琅的工作服。
但小人物天天要干活,袖口不可能飘飘欲仙,衣摆也不会在地面拖出三尺长。
换上半新不旧的窄袖布衣,穿上底子坚固的厚布鞋,再用布条随便挽个低马尾,反而舒适又自在。
成功在外型上“做回自己”,叶琅干活也更有劲儿,草草吃几口干粮就冲出去摘草药。在大山里足足折腾了一整天。
处理过药草,洗去一身疲惫,她在黑夜里点亮熠珠,披散着湿发,趴在桌边誊抄符咒。
纸上划着划着,叶琅的目光落向一旁的绿釉酒壶。
在暖黄的灯光下,这件幽绿的酒器通身莹润,还透着叶脉一般自然的纹路,绝非凡品。
这样的器具,小院里倒是不少。
她见识浅,不识货,但也能明显感受到山上的家具器皿比笏镇的酒楼、富户的正厅更好看。
最让叶琅震惊的,还是这壶里诡异的、杀伤力极大的灵酒——一杯下去,半条腿直接踏上黄泉路。
为了饭桌上的乌龙,仙人破天荒地向她道歉,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天降大机缘,也有接不住的可能性。
乌龙肯定是乌龙,但她差点因此归西。
东西肯定也是好东西,甚至值得附赠一份说明书。
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仙人突发奇想搞慈善、送灵酒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叶琅的饭碗居然可以比绿豆还小。
只要用对剂量,就连外面没开智的兰花都能长得像小树。
假如她将来真能引气入体,这壶蕴含灵气的酒液或许能直接把她保送到筑基期。
等到那时,她也会有一把防身灵器,镇子里的某些店员再也不会对她恶声恶气。
至于结丹……这种事太遥远了,她想象不出来。
手握如此重宝,叶琅不敢得意忘形:这东西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今天没把酒壶封严实,香气只是落在她新换的衣服和发梢上,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就能不顾一切地啃她膝盖、抓她头皮。
在这个世界,杀人夺宝简直稀松平常。凡人拿到法宝,可能还没搞清楚这物件到底有啥威力,就被灭了满门。
假如出门在外,有修士闻到酒味儿……那她八成是要人头落地。
脑补着若干凄惨场面,她哆嗦了一下,连忙检查壶嘴的木塞有没有封严实,又跑到院后的温泉重新洗了个澡。
翌日,寅卯之交。
星辰黯淡,天边泛起鸭壳青,空气中夹杂着昨夜积攒下来的凉意。
叶琅背好竹筐,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拿起青纱斗笠。
清点完毕,她精神抖擞地推开篱笆门,催动两张神行符,瞬间将自己搬运到千里之外的神鹤山。
神鹤山下有一条官道,东去是大型秘境,西去是一个城镇。但这条路极为狭长,附近人烟稀少,往来的修士必须提前在西边的城镇屯物资。
西城的商贩掌握主动权,于是坐地起价,草药与符咒的标牌比周围城镇贵出足足五成。一些零散小贩发现其中蕴含的商机,开始在路边摆摊卖货。
叶琅正是其中之一。
她铺平麻布,掸走落尘,将草药和符咒摆得整整齐齐。
不一会儿,便有美貌张扬的修士从飞剑上跳下来问价。见叶琅比出一个不多不少的市场价,她毫不犹豫地把灵石抛进叶琅怀里,斗笠周围的纱倏地扬起。
叶琅娴熟地包装商品,然后站起身来,双手递给对面的顾客。
艳光四射的女修一怔,收敛了先前高高在上的态度,朝她点了点头。
目送着女修远去的窈窕身影,叶琅将货物重新摆齐,再缓缓坐下:竞争力就是这么来的。
没有价格优势,她就把药材提前洗好,再发挥自己当仆从时练就出来的亲和力,友善地对待每一位客人。
真不是她吹嘘,她确实有几个回头客。
今天生意好得出奇,才过了短短一个时辰,摊子上的货物就被买走一小半。直到日头高高挂起的巳时,过路的修士才变得稀少起来。
心满意足地掂了掂腰间的灵石,叶琅取出早午饭,打算休息片刻。
咬一口冷饭团,喝一口冷茶,她眯起眼睛晒太阳——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难缠的客人,不错不错。
叶老板也并不是每天都能卖这么多,也不是每天都能如此顺利。
吃人的猛虎,掏肠的扈鬣,还有视人命为草芥的邪修……凡人在天地间行走,极有可能被分食得连渣子都不剩。
几百年间,她的摊点换了不少地方。
出来挣钱时,她次次都要在斗笠、衣襟、左右鞋底各放一叠符咒,腰上还捆着纸笔,就是为了遇到危险能够及时脱身。
如今的谨慎与妥帖,基本全是往日的教训换来的。
最开始摆摊时,叶琅还是个一无所知的蠢蛋。
只揣着一往一返两张神行符,面纱兜帽统统不戴,随便挑个路口一坐,她就敢卖东西,还喜欢盯着过路人傻乐。
但她傻人有傻福,前几天都没遇到什么坏事。
直到某一日,一个眉眼轻佻、挂着弯刀的男人站在摊前,发自本能的危机感使她压平了嘴角。
男人不看灵草,眼神倒是在老板身上来回扫荡:“你这续朱草怎么卖?”
叶琅强忍厌恶与不适:“一把五颗下品灵石。”
“哦呦——”
男人挑起油润尖细的眉,“五十里开外的老阿伯只要四颗石头,你怎么偏偏比人家多一块呢?”
“外表长得这么妩媚,就知道偷奸耍滑。”
说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的绿眼睛越来越亮,脸颊也越变越红。
遇到这种谎话信口就来的人,叶琅确实气得不轻——因为东西五十里之间根本没有别的摊贩,而她的售价也绝对是跟着均价走的。
看到男人豺狼一般的眼睛和腰间的刀鞘,她骤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紧咬的嘴唇也慢慢放松:“你要的话,那就四块拿去。”
激将法不管用,男人诧异地转了转眼珠,又想出一招:“那我若是全买,你也肯卖?”
叶琅听后,毫不犹豫地掀起地上的包袱皮,把剩下的续朱草一裹,统统塞到男人手里。
柔荑一晃即走,男人立刻心猿意马,刚要用指肚去揩油,却被一巴掌掀开。
拎着莫名其妙买来的一袋子续朱草,捕捉到叶琅眼底的那抹憎恶,他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转而又恼羞成怒起来。
“小贱·货,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面露狰狞,将包袱掼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你爷爷我都炼气大圆满了,浑身都是灵宝,还用吃这种垃圾?”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刚要走上前,余光却瞥见远处的几个灰衣剑修。
门派弟子最爱打抱不平,被那几个剑修围攻,他未必全身而退,但这口恶气又不得不出。
于是,在叶琅惊恐的目光下,他一边用靴尖碾着散落一地的草药,一边咬牙扯出僵硬的笑容:“小娘子,你这续朱草怎么全毁了?”
“但我今日,一定是要从你这里拿点东西的。”
“比如神行符,如何?”
霎时,叶琅的脸上褪去血色。
催动神行符,男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叶琅握着一枚新得来的灵石,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此处距离小院要足足一千里,最近的摊贩离这儿也要百里左右——她被困在这儿了。
而那位笑意盈盈的老妇是人类,身上未必会有传送符。
假如她现在动身,晚上就得露宿在不远处的森林,传说森林里有吃人的野兽和恶鬼,能刮尽人骨上的每一丝肉。
假如她停在原地,男人可能回来找她算账。
假如夜晚来临……
想到“夜晚”两个字,叶琅的心脏没来由地忽然揪紧,重重地鼓动了一下。鼻腔与肺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剥夺,她艰难地弯腰,拼尽全力大口呼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只能扶着树干,艰难地往前走。
头顶偶尔有灵光与剑啸掠过,叶琅抬起松散无力的手臂,喑哑成气声,依然努力张口呼救。
可那些御兽剑影只是飞速闪过,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迟滞。
夕阳坠落,夜色缓缓吞噬着道路与树林。
树梢上传来怪厉凄惨的鸟叫,灌木丛中的绿眼睛一闪即逝。
双脚磨得冒血,小腿累得浮肿,叶琅还在赶路。
夜晚一来临,她原本得到缓和的怪病又再度发作,甚至比之前还要猛烈。
除却吐息困难、心脏擂如铜鼓,她的五脏六腑又开始发冷,像是晾在体外,在冰面上逐渐冻结一般。
她眨眨干涩的眼,却意外发现前方的林子里晃着一团温暖的亮光。
轻轻拨开树叶,光源是一盏小油灯,被一只细瘦如竹节的大手轻轻握住。那人头戴方巾,穿着干净整洁的布衫,背着篾竹筐,一副书生模样。
天无绝人路。
看见那道端坐在树下的背影,叶琅简直喜出望外:书生赶路一般会自带纸笔,如果人家肯借她,她画了符也能顺利回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踩得草丛窸窣作响,书生没有回头。他依旧挺直腰背,仿佛把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书卷上。
叶琅不想扰人清静,却又不得不出声打断:
“叨扰——”
她沙哑的声线回荡在树林中,惊起几只飞鸟,却没有撼动书生手中的灯火。
叶琅再愚钝,心头也涌起一阵不安。
她没有迅速转身,而是松开手中的树叶,倒着往外走。
油灯里的绵芯随风晃动,书生将另一只手中的书本搁置在膝盖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乍然响起,他身子分毫未动,却将头颅生生拧了过来,正对着不远处的叶琅。
细碎的腐肉从脸上脱落,空洞的眼眶里,几粒肥胖的白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