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与黑夜相融,达斯琪已甩开了追兵,正飞快地朝计划好的方位撤退,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就越沉。
他们俩是不是都已安全撤出?是不是都已在安全的地方等着她?
其实她也并非一帆风顺,撤退时遇到两个相当难缠的家伙,一个自称柳余恨,一个自称萧秋雨,两个人对她仿佛有着惊天大恨,不要命似的一齐朝她出手,一个剑法快而狠,一个一手铁钩一手铜锤,招式野蛮毒辣,她虽然胜了,可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撤退时比计划中晚了许多。
所以她不仅担心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个人能否平安出来,更担心他俩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按时撤出而掉头回去找她!
达斯琪从军十余年,从一个见习的杂役一点点升到如今上校的位置,大小任务已执行了上百次,在每一次任务临行前,长官都会再三叮嘱:无论何时都要相信的你同伴!
这个相信,不仅仅是相信同伴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更要相信同伴的实力。
这句话达斯琪从小听到大,已深深地刻印在她的本能当中,所以这次出发,她也说了好几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同伴,我们都会好好地出来。
意识和行为有时候完全是两码事。
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不管是陆小凤还是西门吹雪,他们都很强,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是探查摸底而已,一定不会有事的,可她的心脏仍像被一柄大锤来回敲击着,目的地近在眼前,她无比盼望着待会见到的是明亮的火堆,一对快乐地向上翘起的小胡子,以及一双淡漠如雪的双眸。
可惜的是,目的地什么都没有。
夜还是那么黑,那么凉,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来过的痕迹。
算时间,她已迟了半个小时,那他们呢?
达斯琪骤然陷入恐慌。
而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沙哑的问候:“海军姑娘,别来无恙?”
看着从树后走出来的男人,达斯琪反倒没那么恐慌了,她拔出斩时雨,双手握住刀柄,刀光反射出她坚毅的眉眼。
窸窸窣窣,林中传来一阵异响。
……
陆小凤在逃窜,一股沉沉的,如烟灰般的黑气追着他,如影随形。
他一个鹞子翻身窜出屋子,扭头往西湖边跑去,达斯琪说过,恶魔果实能力者都是旱鸭子,只要把这个人引到湖边,他的胜算就能多几分。
“你跑不掉的,上次被那个老烟鬼打断,没能杀了你,这次可没人能救你!”粗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黑色短发,中等身材,脸很白,白得像纸,咧嘴一笑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陆小凤一看见他就觉得头痛。
冤家路窄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他跟这位黑拳老兄算是第二次交手了。
第一次是在小酒馆里,他只不过是被那股黑气擦了下衣角,黑气便蔓延上来,让他的胸口整个开花,足足缝了几十针,现在提口气,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对付这种能力,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命去拼,用同归于尽的拼法!
陆小凤显然还不想死,他轻功很好,但显然那股黑气更快,在他甩开这个能力者五六丈时,黑气却已将他包围。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陆小凤蓦地觉得后背一痛,他咬咬牙,双腿猛地一踢,身子翻了两丈高,他窜上瓦房旁的一棵树上,随即树干被黑风一冲,成了齑粉。
他也顺手折了一根手腕那么粗的树枝。
“碎碎果实能力者,黑拳爱加比,章鱼海贼团头目。”陆小凤吸了口气,微笑了一下,树枝点在地上,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游刃有余些。
“你知道的倒还不少。”爱加比忽然收回了黑气,一双拳头捏紧,那股可怕的黑气忽然萦绕在他全身上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十个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人将他团团围住,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照出一张张残忍狞笑着的表情,陆小凤站在原地,掌心已出了汗。
“一起上。”
树枝垂在地上微微动了动,陆小凤手腕一翻,一股劲风将树枝缠住,慢慢的,树枝的颜色竟变了,变成了近似于铁的颜色。
爱加比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能力并非没有克制的方法,武装色霸气就是一种。
可惜这种方法陆小凤还不能运用熟练。
陆小凤陷入了困斗,围攻他的人不少,也并不都是喽啰,其中一人并指如剑,划破一道风声,急点他的脑后“玉枕穴”,另有一剑,剑光如炼,嗖嗖朝他胸口刺去,他已认出,那正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剑指东南”闻指闻剑兄弟,据说昔年的东南大侠,一柄长刀威震东南,却在晚年时被这一指一剑在三十招内夺了性命。
陆小凤将身一拧,忽地移开三尺,使轻功化成一道残影冲入这对兄弟中间,膝盖一顶,盖在闻指的肩头,挨身躲过如毒蛇探头般的一剑,反手点出,那犀利无双的“灵犀一指”已点入闻剑的太阳穴,接着凌空一跃,倒转身体,从上至下,将灌注了内力的树枝猛地刺下,闻指用二指闪电般地出了两招。
一招携着滚滚气流弹向树枝,另一招闪身,袖中一柄袖剑急急飞射而出!
从上至下的剑法固然凶猛,却无法即使变化身形,陆小凤也没有变,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贯下去,没有人能承受这一贯之力,闻指也不能,树枝刺入心口,从后脊穿出,陆小凤旋身而落,袖剑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灵犀一指截住,箭头闪烁碧绿的光芒。
还未等陆小凤喘上一口气,他侧边风声顿起,一蓬钢针暴雨般打过来。
陆小凤一退,后路却被一柄短刀,一把流星锤封死,而上方忽地现出一对铁拐泰山压顶!
电光石火间,一只飘然而来的袖子一收一卷,钢针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个身影站在了陆小凤身前。
陆小凤呼吸一凝,惊喜道:“花满楼!”
花满楼没有回头,因为一钩一叉已朝他袭来,他只来得及提醒一句:“小心身后!”
爱加比在战圈之外,眉头狠皱,厉声道:“你们都是饭桶吗?怎么叫肥羊跑出来了?”他抬手,一股黑风猛地吹去,不分敌友,但站在外圈全身自己人,被这道风一沾,无一不倒下惨叫,血流了满地。
这反倒让陆小凤花满楼轻松下来。
爱加比冷哼一声,眼中全是毫不在意的神色,接着左右右手又各出一道黑风。
“小心那股气,衣服也不要碰到!”陆小凤大喊一声,饶过花满楼身侧,树枝在空中一卷,带起一道风,生生将那股黑风逼退回去。
花满楼也是同样,他用一双袖子卷起风,鼓动内力将黑风化开。
此地已离湖边很近了,陆小凤回忆着达斯琪所说的,武装色霸气的用法,手腕翻转,树枝再次被疾风缠绕,覆一层铁色。
从方才的试探中,他已看出,眼前这个大海贼显然很忌惮武装色霸气。
陆小凤猛地跃起,以树枝为剑,风声急啸,剑光笼罩住爱加比全身!
爱加比拼命地释放黑气,他仿佛已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同时向后猛退,却不料陆小凤只是虚晃一下,在撞入黑气的前一瞬竟从正面忽然纵到爱加比身侧,树枝在内力的加持下刺入爱加比的肋骨。
在陆小凤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一名很优秀的剑客,他用起剑来,速度也绝不慢。
爱加比忙转移黑气,树枝只挺丨进了三寸被寸寸崩裂,这招用得极险,因为一旦收势不住,陆小凤整个人都会撞到黑气上去,他会碎得比地上的沙子还要散。
花满楼看不见,但他感受得到,他已惊呼出生,额头沁慢了汗。
只听一阵噼啪脆响,树枝已完全破碎,黑气蔓延,而这时爱加比的一只脚已踏进了水中。
水!
陆小凤眼中似有什么爆裂开来,他翻身出腿攻爱加比下盘,他已打定主意,哪怕拼着废掉一条腿,也要把这个祸害踹进水里去。
“接着!”花满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陆小凤微侧身,一柄利剑破空飞来,陆小凤握住剑柄直刺爱加比心口,爱加比运起黑气全部凝结在胸口去,黑气升腾而上,陆小凤却忽然挨身,身子下沉,剑向上飞出,躲开黑气的同时,下腿一扫,带起一阵风声。
“扑通!”
爱加比直直飞出去,跌进了水里,他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力,手徒劳地挥了两下便彻底沉下去。
陆小凤也没那份心力去看他沉不沉了,他一屁股坐下来,捂住鲜血淋漓的腿,碾碎了喉咙里压抑的喊叫。
血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里流出,黑云游走,一抹暗月挣扎着破云而出,花满楼急忙跑过去,撕烂外衫,一圈一圈地缠在陆小凤的伤腿上。
“伤势怎么样?”
“啊——”陆小凤惨叫一声,抽着冷气,攀住花满楼的肩膀,抖着声道:“扶我……起来,没事……缝几针……就没事了。”
方才爱加比全身的力量都用来抵抗胸口的那一剑,但下盘也并非没有防守,陆小凤这一脚踹上去整条腿骨都已跟着粉碎。
以后四条眉毛陆小凤要变成独腿陆小凤了。
陆小凤悲哀地想。
“我背你走。”花满楼说着,就要蹲下身,陆小凤急忙勾住他肩膀,涔涔冷汗下,他笑了一声,道:“不用,都说了,没那么严重,我们快走,待会儿可就……走不了了。”
……
两个人在黑暗中潜行,不知为何,原本在外面巡逻的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样,这很不正常,可也顾不上去想了。
最后一间瓦房里点着一根蜡烛,光芒微弱。
陆小凤从这里路过时忽然站住了脚。
花满楼道:“怎么了?”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花满楼立刻会意,转头看向旁边这间亮着烛火的房间。
房间里很静,静得诡异。
……
西门吹雪捏住了伊努比的手。
他被动地挨了那么多下,甚至放弃运内力抵抗,等了许久,忍受着一拳拳打过来的屈辱,为的就是这一下。
他总算发现了这个海贼的弱点。
在操控摩擦力时,这个海贼也同样会受到失去摩擦力的影响,他无法攻击他,同样的,他也无法攻击他,若想要他痛,伊努比只能暂且归还他身体上的摩擦力,这样殴打才能生效,否则,拳头落在他身上同样也会滑走。
反击的机会只有一瞬!
西门吹雪握住了这个机会。
他出手一向很快,哪怕是左手。
左手在积蓄内力,在握住伊努比手腕的时,猛然向里一拧,拧断了那只手,接着顺势刺入伊努比的心脏!
指尖破开胸膛,温热,粘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西门吹雪觉得他的手指似是触到了停地跳跃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好像是第一次杀人的那种陌生。
海贼轰然倒下,眼睛大睁着,这一手实在太快,他甚至还没感受到恐惧。
西门吹雪抽回手,看着手指淋漓,忽然觉得喉咙里又热又痒,他试着往下咽,却怎么也咽不下那股喷发的热意。
他喷出一口血,缓缓坐了下来。
手边就是蜡烛,内力凝聚在还在滴血的指尖,点燃了那根蜡烛。
……
门开时,陆小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支静静燃烧的蜡烛。
地板上到处都是鲜血,海贼已倒下,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鲜血淋漓,分外可怖。
接着他们看到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坐在墙角暗处,蜡烛在身边燃烧,微弱的光芒映衬下,他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苍白的,仿佛失尽了血的脸混着血与土,一团脏污,他的衣服上也有大片大片氤氲的血团,右手笨拙地用拇指勾住衣带,左手也同样沾满了血,细细捋平衣襟上的褶皱,直到衣服穿得像平时一样整齐,他又把发带一圈一圈地缠在右手上,一端用牙咬着,左手在上头打了个活结,然后死死一勒,纯白的发带很快被血染了个透,他也不管,包好手之后,他站了起来。
陆小凤已震惊得完全失声,花满楼也嗅到了屋子里异常浓烈的血腥气,他们机械地呆愣地站在门口。
不用问也知道,这里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一仗。
陆小凤眼中波光粼动,涩声道:“你……你……”他已说不下去,他不敢想象西门吹雪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遭遇了什么,更不敢想,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剑客放下他的剑,沾了满手的血腥。
这些血有多少是别人的,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乌鞘剑静静地躺在门边,西门吹雪走过去拾起了剑,用一种堪称笨拙的姿态收剑入鞘,接着把他挂回腰带上,剑柄向左,剑身朝右,与平时完全相反。
他看了眼陆小凤的腿,也没说别的什么,只淡淡道了句:“走吧。”
他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语调与平时完全一样。
他走出去,被发带紧紧裹住的手正不停地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