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还没想好要不要和郑含章赌呢,下一秒就骤然听到了这么个堪称惊天动地的消息。
刘毓:“……啊?”
他瞳孔猛震,用力盯着郑含章,希望能从她嘴里盯出一句“哈哈,开玩笑的,长史莫慌”。
但是没有。
刘毓抽了抽嘴角:“殿下您真的这么认为?”
他有点慌,因为郑含章一直以来的表现都相当可靠,在朝邑城时的每一次推断都准确到最胆大包天的算命先生吹嘘的准确率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程度。
她现在说赵国会在三个月内做出再次攻打洛州的决定……
刘毓很难不信啊。
郑含章:“上次卫都尉袭劫赵军粮道,遇着了司马回却没有遇到斛律明珠,外加上我方和赵军几次交战,都没见到斛律明珠出阵,我便因此做了个有点大胆的猜测。”
她倒是没直接说自己大胆的猜测是什么,而是问刘毓:“长史觉得斛律明珠这人如何?”
刘毓:“下官了解的倒也不多,只知道是一名勇将,凶悍,擅长冲阵。”
郑含章:“凶悍、冲阵,还有他当年在草原上射落海东青,这些都可以概括出他的性格一方面:他的脾气和耐心,恐怕都不是很好。”
“上一次他不出阵的原因,我偏向于并不是司马回压住了他,而是斛律明珠已经不在赵军营中。”
刘毓:“……嘶。”
他抿紧了嘴唇,眉头也皱得很紧。
郑含章:“我不卖关子了,请长史听听我的分析。”
她拿过一旁的软垫抱在怀里,摆出了个特别适合唠嗑的姿势:“斛律明珠祖上是自草原而来的鲜卑部,两百年前随着慕容氏南下……”
郑含章得到的关于赵国的一切信息,暂时都还来源于吃瓜系统。
她对着刘毓说得侃侃而谈,其实说的全都是吃瓜系统上给的,还有就是她根据系统给出的既定事实捏造出来的——对着箭画靶子嘛,谁不会似的。
关于赵国的这条瓜,郑含章其实在两天前就刷到了。
【赵国朝堂上,斛律明珠控诉司马回乱用兵,导致赵军有胜转败,而司马回则反唇相讥,说斛律明珠未战先逃,应当处斩。两人言语辩论两分钟后,都决定君子动手不动口,在朝堂上展开了别开生面的互殴。
很快互殴变成了群架,试图劝架的赵国太子也被卷入其中,被双方拳交波及,爬出来时身上多了三个脚印,脸上多了一枚拳印。】
司马回和斛律明珠的互殴变成群架,郑含章想了想后意识到这非常合理。
司马回,他的姓氏“司马”属于汉姓,在赵国的禹州本地算是世家,郑含章记得原身背的是世家名录上就有司马氏。
而斛律明珠,从他的性就能看出来,他身上多少带着点胡人血统。
郑含章在朝邑城战役后还想刘毓了解了下斛律明珠的出身,知道他是当初随着赵王北下又东出的鲜卑武勋集团中的二代。
朝堂上的两派势力本就互相竞争激烈,彼此看不顺眼都是小事,动不动就打作一团才是常事。
郑含章接着往下看去:
【赵王并未责怪司马回和斛律明珠。
他将参与群殴的官员统一罚俸半年,然后将司马回调往东面与燕国对峙,又将斛律羡调往赵雍边境担任五州都督,斛律明珠跟随前往。
退朝后,赵王让太子留下,并提醒太子说,虽然斛律明珠刚刚敌我不分地踹了他一脚,但他不能在准备后勤的时候报复斛律明珠。
太子咬牙切齿地向赵王申请带着三十名东宫侍卫上门,把之前误伤了他的那群人揍一顿,赵王允许了,甚至还多派了几个御前侍卫跟在太子身边,等回来后向他详细禀报武将挨打状况,要比起居录更详细的那种。】
赵王的乐子人心态是有意思的。
赵太子当场就要带人打回来,记仇但又没那么记仇的性格也是有点意思的。
但是,将斛律羡,也就是斛律明珠他爹调往边境,还对太子说要开始准备后勤,这就没意思了啊!
如果可以,郑含章是真的不想在洛州士兵普遍素质不如赵国军队的时候和对方开战。
有的选的话,她前期肯定会把内政拉满,争取刷出人均板甲并且全甲的成就。
靠着钢铁洪流碾压难道不爽吗?
或者如果能点出火铳的科技树,那让敌方被排队枪毙也行啊!
但是现在,她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时间。
再怎么开穿越者的金手指,她也不能凭空在洛州造出日均产出万吨铁水的高炉。
郑含章意识到自己能做的并不多。
不过……就算时间有限,能做的不多,她也要把自己能做的那部分做到最好,用最万全的准备让斛律羡也和司马回一样,尝尝什么叫迎头痛击。
她有大约两三个月的时间。
瓜里面赵王的态度看起来不怎么着急,况且此时春耕尚未完全结束,先前又战败了一场,再想要调动一场出征的物资其实没那么容易。
——这些是郑含章估算后觉得赵国那边估计会需要两三个月的准备外加行军时间的依据。
“……鲜卑武勋与禹州豪强是赵国朝堂上的两大阵营,自赵王立国以来就因利益分配势如水火。我猜测司马回败后,鲜卑武勋集团中的斛律羡大概会请战。一来,洛州对赵国来说非常重要,他们立国根基最是不稳,所以迫切地需要凤凰城这座六朝古都的加持;二来,斛律明珠上次的表现可绝对算不上好,我估摸着……斛律羡也想让他洗刷耻辱,顺便在战场上提拔下儿子。”
郑含章结束了自己对当前雍赵局势的“分析”。
“就是这样。”
刘毓被她忽悠住了。
他点头,感慨起来:“殿下真乃神人也。”
他想了想后,明白了:“所以,殿下是因为知道赵国会在不久后出兵,所以才这样无所顾忌地对豪强下手的,是吗?”
郑含章颔首,言简意赅:“豪强与洛州休戚与共。”
所以在兵临城下的关头,他们一定会让步。
而有了一次让步,之后的低头、妥协甚至合作,就会彻底变得顺理成章。
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放开软枕,掀开帘子去看车窗外的街道。
凤凰城是千载名城,曾有“洛川浮渭,宫阙灿烂”的美誉,然而这会儿才将将到黄昏时分,天还没有黑下来,道路上就已然空旷寂寥。
刘毓此时只能瞧见郑含章的侧脸,她的嘴唇紧抿着,几乎变成一条直线,和她刚才与自己谈论起洛州豪强、还有赵国君臣时那副含笑写意的形容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就像是在她眼中,一地之豪强,又或者是军势强盛的一国,都不过癣疥之疾,翻手可治。
刘毓脑中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他没能捕捉到,却已然在潜意识中感觉到了几分大逆不道,他哆嗦了下,却没有移开目光。
就像是郑含章长久地看着车窗外一样,刘毓也长久地看向面前十三岁的,刚刚迈入少年行列的她。
他反而变得更坚定了几分。
次日,天青日白,晴好无云,是个非常适合抄书的天气。
那一众被“请来”的家主们,在府中侍卫,以及几个从军队中调过来负责监督的将士的注视下,面色愁苦地铺开了纸卷。
他们不是没有闹过,从昨天被带回来到现在,很多人都闹得很厉害。
自爆身份,放狠话,贿赂,打感情牌……这些全都试过了。
但是为首的那个中年女官却半点也不动容,从头到尾坚持郑含章的命令不动摇,根本不给他们半分机会。
被扣上“殿下是想要虐待乡老吗”的这顶帽子的时候,还会反问:“若诸位是洛州乡老,先前聚集在别驾府上是想要做什么‘大事’吗?本朝法令不如前朝严苛,但十人以上集会仍然是需要报告的!二十人以上私自聚会,严重者可以按照谋反论处!”
她甚至在有人试图使用“自尽”这一苦肉计的时候,动作利索地卸掉了那人的手肘关节。
卸掉,然后再接上。
手臂仍然完好无损,但那被拆卸的疼痛仍长久地残存在身体中。
几乎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连重活都没怎么干过的家主们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还苦肉计什么,不苦了!等韦淮来救他们吧!
等了一宿,韦淮没来。
家主们只能一边憋憋屈屈地抄书,一边期待着韦淮来救他们,家中能有顶事的站出来对郑含章施压。
……这书抄起来真痛苦。
郑含章没兴趣了解这些家主们都在想些什么。
他们就算是在心里扎她小人她也不在乎,说得好像她这个在大学里第一批入党的人还没有什么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护体了似的。
她拟订了份政令,准备先在凤凰城附近的那些乡镇中推行一下。
这份政令中拢共只有一个核心思想:
以工代赈。
政府雇佣结束了春耕后闲下来的百姓,请他们到凤凰城中来干活。
干什么活?
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