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雨势格外缠绵,淅淅沥沥的雨幕让天边昏黄之色愈发浓郁,沉沉落在人间,让人不自觉心头发闷。
崔醑立在廊庑下,神情淡淡地看着院子里被风雨吹打得垂下腰去的茉莉。
老嬷嬷又来劝:“公子还是吃些东西吧,娘子往年这时候都不会来这儿的,您不用再等了。”
崔醑知道她要去给冷母扫墓,只嗯了一声,叫老嬷嬷自去歇息,不必忙活了。
等老嬷嬷的身影彻底走远不见,杜知临身姿轻巧地从梁上跳了下来,将密信递给他:“原来那位冷娘子竟是毅国公府二房的女郎么?殿下这回倒是不必再担心太子妃身世低微,让御史台那群老儒生寻着机会说酸话了。”
他何时担心过这个?
他给出去的东西,没有别人可以随意置喙的余地。
只是……他担心她一时接受不了。
穹空昏黄,这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不大美丽,崔醑稳住心神,交代了杜知临接下来该收尾的事儿,随着青年的夜行衣一角消失在墙头,他沉静眼瞳中映出被石子打乱涟漪的湖面,层层水漾开来,他蹙了眉头,不知第几次望向窗外。
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头。
螺青和三宝急得几乎快要疯了,偏偏娘子先前和老爷大吵一架,那些个耳朵尖又惯爱见风使舵的仆役女使不愿意帮着他们一同找人,加上天上又开始飘雨,从阴暗雨天一直找到缺月昏昏,到处都不见冷烟桃的身影。
三宝被一个突然蹿上来的念头吓得连手里的灯笼都握不住了,被雨水浇得蔫哒哒的灯火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在有些凄清的夜里显得有些无端的吓人。
“你说,大娘子不会,不会跳湖去了吧!”
坐在一旁有些泄气的螺青听了这话几乎快要蹦起来捶三宝那猪脑子。
却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
看着从一旁树丛里走出来的八尺壮汉,螺青和三宝吓得默默后退两步。
可不能娘子没找到,他们先下去了!
来人生得十分雄伟高大,一张脸亦是刀刻斧凿,有一种逼人的俊美。
乔斐自接到耶娘的书信之后便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安排好了军营中的事,忙骑着马飞驰南下。
星夜兼程,乔斐总算在江州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几日来赶路并没有让他觉得疲累,反而叫他更渴望见到走失多年的妹妹。
他来到冷府附近,稍一犹豫,身子已经诚实地翻过了高墙。
乔斐默默想着:看一眼妹妹我就走。
可是妹妹没见着,反而听到了她可能想不开的消息。
乔斐脸一沉,在军营里□□练得发黑的脸庞在昏昏夜色里更加骇人,螺青和三宝还来不及害怕,就见那壮汉几步就走没了影儿。
找人这种事乔斐不敢托大,他皱着眉头寻上了耶娘下榻的客栈,几人带着随侍的家仆们急急去寻冷烟桃。
乔斐最后是在文穗娘墓前发现了已经昏了过去的冷烟桃。
看着双眼紧闭,脸被雨水浇得冷冰冰的女儿,萧骊珠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待看清楚了小娘子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她更是眼眶湿润,忙唤乔隋来看:“阿郎,你瞧,这是那枚比翼鸟玉佩,是我们给蛮蛮的护身玉符!”
蛮蛮当年走失时,身上就是挂着这枚玉符。乔隋和萧骊珠这么多个难眠的日夜里,就指望着这枚价值连城的玉符能够为女儿带来一线生机,哪怕是拿去典当还钱也好,只要能保住蛮蛮的命,那一切都还有机会。
比翼鸟,是夫妻恩爱和顺的象征,蛮蛮降生后,他们便打造了这块儿独一无二的比翼鸟玉符,又用比翼鸟的别名‘蛮蛮’为女儿取了乳名。连玉符一角上刻着的蛮蛮二字,都是乔隋和萧骊珠夫妇亲自刻上去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在各个当铺布下的人手都没有见到这块玉符的踪迹,直到今天,才出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乔斐见耶娘都眼含泪意,顿了顿,将怀里昏睡的小娘子交给乔隋:“阿耶,你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乔隋沉默着接过女儿,看着长子三步并两步,走到文穗娘墓前,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又折返过来:“阿耶,我来抱吧。”
乔隋有些舍不得,但看着长子脸上的表情,知道这孩子那么多年来背负的愧疚不比他们少:“抱仔细些,蛮蛮可不是你军营里那些个糙小子。”
乔斐点头,萧骊珠才放下替女儿理了理头发的手,就见那臭小子健步如飞,竟是眨眼间就将她们都甩在了身后。
乔隋难得黑下脸:“臭小子,也不怕颠着蛮蛮!”
萧骊珠却是笑了:“岑明小时候就喜欢背着蛮蛮到处玩儿,现在也没有变。”
夫妻对视一眼,弯起的眼眸里映着的都是满足的光彩。
·
冷烟桃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她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眼,觉得旁边的三张脸庞似曾相识。
乔斐欣喜妹妹终于醒了,正想叫她,却见小娘子又飞速闭上眼,嘴里喃喃着什么快醒来快醒来。
萧骊珠被女儿的可爱模样逗笑了,温热的手触上她软绵绵的脸颊,像小时候一样哄她起床:“蛮蛮再不起来,红豆糕都要被你阿兄吃光光了。”
温柔的语气,阿娘的气息,还有……熟悉的红豆糕。
冷烟桃蹭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萧骊珠和乔隋原先还担心她很难接受他们,毕竟昨儿她意外知道了相处多年的耶娘都并非亲生,眼下情绪波动得还厉害,没想到听完他们有些紧张的阐述之后,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小娘子点了点头,头上睡得翘起来的小呆毛也跟着一点一点。
就在萧骊珠有些紧张地问她可愿意和他们一块儿回长安的时候,冷烟桃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不过。
冷烟桃还是很有礼貌地询问他们,介不介意带上她的外室一块儿回去。
她曾经许诺过他,不会随意抛下他。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面对女儿/妹妹的这点小爱好,他们自然是想鼎力支持,可是,可是……他们实在做不到将当朝东宫仍当作寻常外室养在蛮蛮身边啊!
崔醑身份暴露的契机很简单,先前乔隋本就有所怀疑,传书给长子的时候顺便提了提这事。乔斐暗地里打听一转,本都没有讯息,但是他昨夜趁黑进入江州城时,发现了同样鬼鬼祟祟作梁上飞燕的杜知临。
杜知临是东宫的心腹近臣。种种迹象串联起来,不难猜出,蛮蛮养着玩儿的那外室,竟然真是太子殿下!
乔斐心中痛骂堂堂国之储君竟然做出这种隐藏身份,玩.弄感情的卑劣行为,却见床上呆呆坐着的小娘子神情一怔,眨了眨眼,成串儿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萧骊珠她们显然因为冷烟桃的眼泪有些手足无措,就在乔斐忍无可忍想要提了佩刀去宰了崔醑为妹妹出气时,却见冷烟桃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句:“我要休了他!”
几人对视一眼,欣慰抚掌:“好!我乔家女儿,就得这样拿得起放得下!”
乔隋亲自去为女儿准备写放夫书的笔墨了,萧骊珠拧了热巾帕给女儿擦脸,她虽然表现得乐观,但眼睛、鼻头都红红的,想起上次在溪山时两人恍若一对璧人般亲昵无间,萧骊珠想了想,哄她:“蛮蛮不必难过。家中自小便给你招了个童养夫。序之他性情温柔平和,人又生得俊俏,读书习武样样都好,定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阿娘是一番好意,但是……
冷烟桃目瞪口呆。
原来长安城的人……这样开放啊!
那崔含章那厮从前还诸多惺惺作态,抗拒她的亲近!
联想至近日他的诸多挑剔啰里啰唆,冷烟桃这下反应过来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对她新鲜劲儿过了,可不就暴露本性,瞧不起她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家女了么?
两人之间的地位骤然颠倒,冷烟桃很不爽。
联想至上回他信誓旦旦说不会让她伤心的话,冷烟桃冷笑一声,骗子,骗子,崔含章就是天底下最会骗人的混账!
冷烟桃心里充斥着被骗的愤怒与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是以她在写那封放夫书的时候,用词便辛辣直接了些,看得在一旁的乔斐都忍不住抖了抖两条浓黑剑眉,忍了又忍,这才没笑出声来。
耶娘对太子不了解,可他常年待在长安城,对那位的性子自然是知道几分的,待他看到这封放夫书时,那张冷脸只怕是要被崩出个大冰窟窿出来!
乔斐乐颠颠地揽过了替妹妹去送放夫书的活儿,顺便答应了妹妹将她的贴身女使带过来继续陪着她上京。
别院里
熊三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宝石树放在桌上,看着这颗华光璨璨的宝石树,熊三咧了咧嘴:“殿下,冷娘子看着这树定然欢喜得很!”如何不欢喜呢?这么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树,撬下来一颗宝石都足够一家四口十年的嚼用了!
崔醑看着那颗宝石树,表情里带着些淡淡的愉悦:“只不过勉强与她相配罢了。”
说话间,一支冷箭‘嗖’地射了进来,角度十分刁钻,疾速而来,崔醑望去,却没有一点儿踪迹可寻。
是个高手。
箭上附着一封信。
熊三一脸严肃:“殿下,这箭上恐沾了毒,还是属下来吧。”
崔醑颔首。
熊三继续严肃地拆信,三下五除二地过了眼信的内容,他尖叫出声:“殿下,你怎么被冷娘子给休啦!”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掉落万字大肥更,记得来看呀=w=
到时候给大家发爱的小红包,么么啾(づ ̄ 3 ̄)づ
轻轻地推一下俺小丸的预收《明珠入掌(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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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珠嫁入卢家三年,侍奉舅姑,掌管中馈,卢家上下乃至建康城中无人不赞叹她的贤惠得体。
唯独她的夫君。
那位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又连中三元,受人敬仰的大理寺卿卢延庭,待她始终淡淡。
今夜卢延庭再一次不打一声招呼,就独自歇在书房。
欢庆她们成亲三年的一桌佳肴已经冷透。
宣明珠面沉如水,生生将桌子角掰碎一块。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连他身子都摸不着。
旁人以为她守着满汉全席过日子,却不知她夜夜都只能清粥小菜。
宣明珠冷笑着踹开了书房的门。
再睡一次,就和这鳖孙儿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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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延庭愕然地发现,向来娴静柔婉的妻子力气竟然这样大。
云收雨歇之后,他闭着眼平复心绪。
却听宣明珠冷冰冰道:“鳖……相公,我们和离吧。”
一道惊雷闪过,宣明珠看着卢延庭的嘴张张合合。
他说了什么?
宣明珠眼前白光闪过,再醒来,她回到了十七岁。
云英未嫁,和卢延庭没有半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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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延庭对这次光怪陆离的际遇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想至昨夜的癫狂极乐,少年郎的脸上浮现出淡淡薄红。
他要去找尚且年少的妻子。
不料却正撞上她比武招亲的现场。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
哎哟,那被建康城万千少女爱慕的玉郎,被宣十三娘一脚给踹下了台!
宣明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跌坐在地上狼狈而错愕的脸,笑了。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