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冷笕桥的话音落地,屋里原本低低的议论声猛然大了起来。
听着那些‘不知羞耻’、‘霍乱纲常’、‘怎么会有如此出格之事’的话,冷烟桃心底突然升起一个猜想。
这个猜想让她浑身发冷,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碰到那枚玉佩,温润微凉的玉佩有些硌手,冷烟桃却牢牢紧握着,似乎是在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能量支撑。
那是郎君赠她的玉佩。
多么可笑,他们是萍水相逢、阴差阳错的情缘,他都愿意真心待她。可她相处、孺慕多年的阿耶呢?
“是。”冷烟桃抬起眉,一双清亮的眼直直盯着冷笕桥,不愿意错过他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我是养了一门外室。”
站在一旁的房叔和螺青都暗暗心焦,大娘子这样老实作甚!
冷烟桃看着冷笕桥脸上来不及收回的,微微翘起的唇角,心里发冷。
阿耶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就可以阻止她拿回属于阿娘的产业,他是这样想的吗?
许是察觉到了女郎沉沉的视线,冷笕桥变脸极快,很快便做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沉痛模样:“你——你——做出这样失礼失德的事儿,你叫我怎么和今后的佳婿和亲家交代?”
冷恒丰在旁边煽风点火:“妹妹,你不能倚仗着大伯对你的宠爱就这样肆意妄为啊!养外室……哼,若不是我早先带着人搜上门去,还不知道你真的做下如此荒唐之事!”
带着人,搜上门去?
冷烟桃想明白了为何崔醑会突然去毫州城找她。
原来那棒打鸳鸯的大棒子竟然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冷烟桃觉得自己现在浑似一个大丹炉,恨不得一张口就喷出熊熊烈火将冷恒丰那王八羔子烧得外焦里也焦!
“你别顾着说我,你四月前闹着给鱼水楼的花魁赎身,偏生自个儿手里银子不够,又要打肿脸充胖子。偏偏就有那么巧,那个月升序街那间酒楼和隔壁街的客栈报上来的账都有问题,更巧的是,那几间铺子是交给三叔,您打理的。”
冷烟桃笑着转向坐在一旁喝茶的冷三叔,“要我说二哥你啊也是个心大的,将那女子就安置在三叔名下的别院里。二哥外出的那些时日,底下人说三叔您铺子也不守了,净往外跑,原来……是在忙活这样的腌臜事儿啊。”
见她风轻云淡地就将那些不能抬到台面上的事儿给说了出来,冷三叔脸皮涨红,嚯地一下站起身,蒲扇般的巴掌就要往冷烟桃脸上刮:“大哥,我今日就替你好好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死丫头!”
冷笕桥没有作声,冷三叔的胳膊被人从后面拉住,他不耐烦地回头,看见自己儿子不可置信的一张脸。
“那死丫头说得可是真的?阿耶,玉娇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美人儿,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冷三叔面皮隐隐抽动,这蠢货!
冷恒丰还陷在天崩地裂的崩溃情绪种:“那玉娇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是该叫你阿耶,还是阿公?!难不成是我要当阿兄了?!”
冷三叔最终还是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喝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她是故意陷害咱们父子俩呢!”
是这样吗?
冷恒丰在他阴狠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又开始一致对外起来:“大伯,你瞧瞧那丫头,自己做出败坏我冷家门楣的事儿不说,还想拉我和阿耶下水!”
冷烟桃抱臂冷笑:“二哥,你如此巧言令色,骗骗我们得了,可别把自己也骗了,将来抱着弟弟喊儿子……哈,谁家王八壳有你头上高帽绿得通透啊?”
冷恒丰一噎,冷三叔见他那窝囊样就知道不好,连忙对着冷笕桥告状:“大哥,你快管管那死丫头!”
冷笕桥有些沉郁的眼神落在冷烟桃身上。
“蛮蛮啊……”
冷烟桃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们知道了也好。阿耶,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哦?”
“我要招婿入赘,这样我就不必外嫁,能够一辈子陪在阿耶身边,这样,阿耶就不用担心该怎么和未来的佳婿和亲家交代了,您辛苦攒起的家业也不怕没人继承。”冷烟桃笑吟吟地说着孝顺的话,“阿耶,我这样决定,您开心吗?”
冷笕桥眉头紧锁,他还没说话,冷恒丰又开始跳起来了。
“你一个养——不成,不成!一个女人家,要那么多家产做什么!”
冷笕桥猛地转头看向冷恒丰,意识到什么的冷恒丰又慢慢萎了回去。
冷烟桃不屑一顾,只紧紧盯着冷笕桥:“阿耶,你意下如何?”
既然她要招婿入赘,那自然只有她挑人、选人的份儿了,肯入赘的人,家中多半无甚实力,哪里还管得了她养外室的事儿。
冷笕桥心中冷笑,不愧是他和穗娘养出来的好女儿,这样聪明,能一眼看透他的打算。
“蛮蛮能陪在我身边,我当然高兴。”
冷烟桃莞尔:“阿耶这样疼我,定然舍不得我失望的是不是?那外室侍奉得还算尽心,阿耶可能允诺我,就叫他陪在女儿身边?”
冷笕桥皱了皱眉头,复又舒展开来:“随你高兴吧。”
冷烟桃和他对视,露出了一个父慈子孝的微笑。
·
出了澄心苑,冷烟桃紧紧绷着的腰背才软了下来。
螺青看她额上都疼出了细细的汗珠,心疼地拿着绢帕给她擦了擦:“老爷这是怎么了?光顾着生气,都没有注意到娘子受了伤。地动那样惊险的事儿,也不说问上一问……”
冷烟桃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有些恍惚,就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阿耶对她想要接手家中产业的事那样抵触吗?
她脚步落下的方向一改。
“去别院。”
螺青有些担心,虽说娘子养了个外室的事儿已经摊到了明面上,但刚刚吵过架就直接去了别院,老爷会不会觉得娘子这是在故意和他做对?
冷烟桃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致,阶柳庭花、锦天绣地,是很美的。
却越来越不像是她的家了。
见冷烟桃坚持,螺青也就没说什么,扶着人往外走。
别院里
老嬷嬷见崔醑回来了,还是大娘子的马车亲自送回来的,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热情的老嬷嬷没让崔醑动手,自个儿将他的行李又归置好:“公子可是饿了?我去给您煮一碗鸡汤馄饨吧?”
老嬷嬷的厨艺是很不错的。
崔醑颔首:“有劳您了。”
老嬷嬷笑成了一朵大菊花,这样生得俊俏又彬彬有礼的后生,莫说是娘子,她一个老婆子看着都欢喜哩。
简单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晚了,崔醑燃了灯,却看见灯火光晕被突如其来的风给搅得一动。
他平静地转过头去,看见冷烟桃立在门边。
察觉到他的注视,冷烟桃吸了吸鼻子,猛然扑向他。
向来泰山崩前而色不改的崔醑这回终于变了脸色,他稳稳接住小娘子,低低呵道:“你的脚还伤着,不知道?”
冷烟桃埋在他带着清冽气息的怀里,因为两人靠得极近,她的声音有些模糊:“是呀,那药油的味道好难闻。”
可是阿耶没有闻到,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崔醑还想再唠叨的心思在察觉到小娘子有些异样的情绪时便没了。
他有些犹豫,手缓缓抚上她的肩:“可以告诉我吗?”
正试图悄悄把眼泪擦在他衣服上的冷烟桃一愣。
他的手温热有力,那份温度透过衣衫,好像烫到了她。
冷烟桃原本想插科打诨过去,可是在他沉静气息裹着的怀抱里,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崔醑没有强迫她抬起头,她性子要强又爱美,要是被他看到流眼泪的糗样,只会叫她更不开心。
崔醑耐心地拥着她,嗓音低沉:“你可以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啦,摇着花手来求一波营养液(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