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愈发清醒

次日吕雉便带着衣服去了宣室殿见刘邦,可却被侍者拦在门外,言说戚夫人正在伴驾,吕雉心里不悦,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吩咐人去通报。

侍者纵使敢拦她,那是因为有规矩在,可皇后要他去通报,他也必然不敢拒绝,对着吕后行了一礼后,便入内通报去了。

开门的一瞬间,房间的嬉笑声传出,吕雉听到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可见不止是戚夫人在,三皇子刘如意也在,刘邦似乎心情也很不错,与之谈笑都透露着喜悦。

隐约间还能听到什么‘如意像朕’的话,戚夫人还在附和,说什么‘龙生龙’,不止如此,似乎还想谈及将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宣室殿的门已然关上,侍者进了内室禀报,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戛然而止。

而站在门外的吕雉,听到那句‘如意像朕’的时候,已然不悦非常,因为刘邦从未称赞过她的盈儿,还总是责备她的儿子懦弱,可如今,他却对刘如意如此宠爱,她能高兴才怪!

如果说这一句吕雉还可以安慰是自己丈夫有很多儿子,偏爱小的罢了,夸赞两句也无妨,可后面戚夫人的那句‘龙生龙’,还有什么‘将来’如何如何的话,可就戳了吕雉的肺管子了!

本是为女儿来试探刘邦心意的,如今竟然听到还有人想打儿子地位的主意,顿时便让她气的什么似的。

但到底她的养气功夫在那儿,直到刘邦宣她进去也没露出一丝不悦,反而满是恭敬。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她,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强硬,面对大权在握的丈夫,无论是体统,还是情理,她都理应表现出顺从。

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得这样。

吕雉进去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抱着一丝侥幸,但当她走到内室,却见刘邦还在床榻上不起身,而且戚夫人和刘如意也在床榻上陪着,并未起身与她见礼的时候,这一丝的侥幸也就没了。

“你有什么事要急着见朕啊?”刘邦大清早的被人打扰了天伦之乐,自是不爽的很。

“回禀陛下,是臣妾和元儿想着北方天寒的快,便连夜为陛下赶制了一件冬衣,元儿惦记着陛下,催着臣妾送来,”吕雉行了一礼后,如此回答道。

“这宣室殿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你们亲自去做?”刘邦心里有气,不仅不体谅妻子女儿的心意,反而出口就是伤人的话。

“元儿也就罢了,毕竟是个没出嫁的公主,但你可是皇后,不思量着好生料理后宫之事,却巴巴的做什么衣服来邀宠,简直不知所谓!”他越说越理直气壮。

“可不是?不说年节刚过,怀孕的嫔妃不少,这天寒地冻,人事调动什么的,也着实难办,臣妾也觉得,这后宫的千头万绪可是离不得皇后娘娘的。”

戚夫人见刘邦不悦,不仅不拦,反而还故作姿态的劝慰起来,前半句听着像是在为吕雉说好话,可后半句便是绵里藏针的挑衅了。

“至于侍奉陛下衣食这等小事,臣妾不才,也就只能在这上面尽尽心了。”她一边轻柔的为刘邦捏着肩膀,一边温言软语的说着话。

“还是朕的戚姬懂事啊,”美人无微不至的服侍让刘邦很是受用,也没管皇后还在,便说出了这等话语。

“陛下缪赞了,臣妾自知比不得皇后娘娘能干,也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着手了,”戚夫人话是自谦,可眼神却得意的很。

“父皇,父皇,我也懂事啊,我也能让父皇高兴,”一旁的小如意也凑过去撒娇,拽着刘邦的衣袖道。

“好,朕的如意也懂事,最像朕了,”刘邦也乐的看儿子这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宠溺道。

“陛下……”,吕雉看到这一幕,觉得刺眼极了,她忍不住想为儿女辩解,可话才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行了行了,你把衣服放下就行了,至于元儿,朕有时间会去看她的,你没别的事就退下吧,”刘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前后态度的转变简直不要太明显。

“……诺,”吕雉心里简直恨的滴出血来,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恭顺的行了一礼,示意贴身宫女把衣服放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讨厌的人终于走了,父皇,你接着跟我们玩吧。”可她还没走出宣室殿的门,便听到内室里传来的刘如意那个黄口小儿的声音。

“如意,不许胡说,”戚夫人还假惺惺的说儿子。

“没事没事,这才像朕嘛,有什么说什么,痛快啊,”刘邦乐呵呵的打圆场。

“不像太子,见到朕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说,真是懦弱!”转而他又贬低了一句小刘盈,言语间颇为嫌弃。

……

仿佛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而吕雉在外听着这刺耳的对话,也只是脚步顿了顿,旋即就恢复了正常,继续往外走去,只她那垂在袖中的右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能昭示她如今不平静的内心。

走出宣室殿,在回去的路上她便吩咐宫女去请审食其,可在下一个拐角处,却正好撞见了对方。

“食其,你怎么……”,吕雉一愣,随即就快步上前。

“昨日跟你说了那事,我就知道你肯定忧心,我便一早就进宫了,岂料却听椒房殿的宫女说你来了这里,我不放心,这才等在这路口的。”他亦是迎了上去,并与她解释自己在这儿的原因。

“……”,吕雉眼眸微动,很是动容,“我们回椒房殿说。”但她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拉住他便往回走。

“好,”审食其再没有什么不同意的,随她一起离去,可才一接触到她的手,便觉一阵濡湿传来,低头一看,却见指尖已沾染了些许血红。

“这是……”,他惊呼一声。

“没事,”吕雉却握紧了他的手,“我说,没事。”她加重语气强调,“我们回去说。”

“……好,”他听到这儿,更觉心疼,点头应下,和她一起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而宫女们则是识趣的跟在身后,与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回到椒房殿后,审食其立刻唤人取来了药膏,纱布等物,又屏退所有侍者宫女,亲自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吕雉的掌心几乎血肉模糊,可见她掐自己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陛下责备你了吗?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伤害自己啊,”审食其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心疼的问道。

“我才不在乎他对我的责难,”吕雉冷笑一声,因为反正自己也没有真的对那个男人尽心,既然没抱希望,又何来的失望呢?

“我在乎的,是我盈儿的地位是否稳固,我元儿的日子是否舒畅,至于其他的,我才不在乎。”

“而要做到这些,我就必须要牢牢把握住权力,也只有把握住权力,我才能守住我在乎的人,”吕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

“为此,我决定不惜任何代价!”话到此处,她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那你想怎么做?”审食其手上动作不停,也继续问道。

“白登之围的结果不是输了吗?那就让他输到底好了,左右他心里也只有那个妖妇和她生的刘如意,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她显然是被刺激的狠了,竟是说出这等话来。

“雉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惊的审食其当下就握紧了她的手,压低声音警告着,甚至连他们年少时的称呼都飙出来了,可见他是何等的惊讶了。

“我说什么?我要他回不来!”吕雉也是气极了,不仅不收敛,还吐露了心声,“干脆死在白登之围好了!”她赌气道。

“你疯了吗?!”审食其在话音未落的一瞬间就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若是陛下真的在与匈奴人的对战中有什么闪失,那是我打的过外边的匈奴,还是你能压服内部的异姓王们啊?”

“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玩火自焚的下场,你清醒点儿!”他压低声音分析利弊,要她冷静下来。

“……”,吕雉也只是一时气极,口不择言罢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愤恨也去了些,进而涌上来的,则是止不住的委屈。

“好了,我知道你方才只是说气话罢了,但这确实是不能说的,哪怕是在椒房殿也不行,须知‘隔墙有耳’啊,”见她冷静下来,审食其也放开了她,转而软下口气劝慰道。

“可他做的也太过分了些,这么多年,我为他侍奉父母,操持家庭,还为他做了项羽多年的人质,那种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食其,你是陪我经历过的。”

“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何至于现在就让他厌烦我们母子到了如此的地步了?”

“他说盈儿怕他,不像他,可他难道忘了,盈儿为什么怕他吗?战场之上为了自己能快点逃命,而把儿子推下车好几次,这样的父亲,这样的父亲,你让盈儿怎么亲近他?!”

吕雉虽然冷静下来,可还是忍不住控诉,且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值,他刘邦薄情。

“好了好了,再怎么说,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我们凡事还要往前看不是?毕竟,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在后面,而在眼前啊。”审食其听闻此言,也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宽慰她两句了。

“那你说,我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怎么让陛下回心转意?又如何处理这个白登之围?”吕雉也干脆,直接就把问题抛过来了。

“依我看,陛下的心意现在反而不是最要紧的,因为你在老臣们心目中的地位,远不是一个献媚邀宠的戚夫人能比的。”

“至于刘如意,他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比盈儿还小三岁,这样的孩子知道什么?陛下若真的想改立他为太子,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如今内忧外患不断,陛下也绝不会如此不智的在此时换继承人,我们暂时不必担忧。”审食其跟她分析局势。

“所以现在最需要处理的反而是这个白登之围,我跟林清源谈过,知道也就是这一两年匈奴便会统一,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定是倾巢而出才能达成这个白登之围的结果。”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快点做准备了,此战就算不能赢,那也绝不能输,否则我大汉的基业恐有动摇之势,就连元儿,也危险了啊。”他显得忧心忡忡。

“若是能打成平手,确实比较好谈条件,可是我怎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理智告诉吕雉,她该拼尽全力为大汉谋划,以应对不久后匈奴人的入侵,可情感又让她恨不得刘邦在此事上栽个大跟头,好让他长长教训,也让她出一口恶气。

“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可如今国难当头,又涉及到元儿的未来,你可不能这个时候犯糊涂,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来啊!”

审食其再了解她不过,当即便出言劝阻,并语气也强硬了不少,可见他在家国大义上还是拎得清的。

“……”,吕雉虽然还是不甘心,但到底听进去了,“我知道了。”她说了这句话,审食其也就松了一口气,明白她是晓得轻重缓急的。

“那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话题又回到了这个上面。

“在短时间内想让我们跟匈奴打成平手,恐怕能想到破局之法的,也就只有林清源了,”审食其叹了一口气,“我再去他那儿探问一下吧。”

“可是……”,吕雉却很是忧虑,她正要说点什么,可外面却传来了高声呼喊,听起来是小刘盈的,顿时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更让人惊讶的是,小刘盈居然没等人通报,就径直闯进了房间,神情也特别焦急。

“母后,母后,先生他病了,你快派太医去给他看看吧,姐姐在那儿守着,让我回来跟你说一声呢,”小刘盈顾不上一旁的审食其,直接扑到了吕雉怀里,快速的请求道。

“什么?你先生病了?”这话引得吕雉和审食其都有些惊讶,立时便询问起来,“你姐姐没派人去找太医吗?”

“派了,可是回来的人说,三弟刚才似乎摔了一下,所有的太医都被父皇召到宣室殿去了,”小刘盈如实告知。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吕雉的气瞬间就上来了,谁让小刘盈口中的三弟,就正好是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呢。

“我这就去宣室殿!”她抬脚就要走,审食其却拉住了她。

“还是我去吧,你刚从那儿回来,现下就又要去,手还伤着了,陛下见了,心里难免会猜忌。”

“不如换我去,就说我旧伤复发了,请他给派个太医看看,想来陛下也不会不答应的,你们先去林先生那儿,我等会儿就把太医带过去。”审食其考虑的更周全。

“……也好,”吕雉知道他说的有理,想的也更妥帖,又有小刘盈不住的催促,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三人一起出了椒房殿,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