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武明殊穿越前靠着自身奋斗,在大城市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勉强跻身进中产阶级。结果一朝意外穿越,身家恢复赤贫,赤条条来无牵挂。

——是真的“赤条条来无牵挂”,襁褓之中光着屁股的那种。

武明殊是胎穿,这一世,她的身份是唐朝一户武姓人家的长女。她便宜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儿。母亲出身大族,是父亲新娶的续弦。她的头顶还有两个哥哥,是便宜爹原配留下来的儿子。和她关系很一般,平时见不到,只有面子情的那种。

虽然穿越到了生产力大倒退的古代,但武明殊开解自己,好歹她穿的是贞观盛世,投胎到了官宦人家,生存和生活质量都有起码的保障。

结果,母亲杨宝珠从生下她开始连生三女,导致家庭地位急剧下降,连带着她和妹妹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直到这时候,武明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去,这个剧本是不是有点熟悉啊?

唐初,年号贞观,父亲姓武,母亲姓杨,膝下姐妹三人,和前房的兄弟们关系欠佳。

再一细问,她爹能当官是因为曾经支持过上皇李渊登基,她妈的杨是那个弘农杨……齐活了!她穿到一代女皇那个乱糟糟的原身家庭去了!

得知真相的一瞬间,武明殊悲喜交加。

喜的是,妹妹命中注定是一代女皇,她这辈子可以不用奋斗了。悲的是,离妹妹登基,她沾光过上好日子还有大几十年的时间。未来的则天大帝现在还是个三岁小豆丁呢。

而且,比起大几十年的岁月,眼前还有更加严峻的事情等着武明殊——她娘在三妹出生后就疑似得了产后抑郁症,被折磨得命快没了一半。

思及于此,武明殊沉沉叹了口气。

产后抑郁症是她作为现代人的看法,但在古代,人人只会说杨宝珠疯了、痴了、生了孩子就不中用了。指望她便宜爹能理解妻子、悉心开导一番?纯属天方夜谭。

她爹武都督——现在武明殊知道他大名叫武士彟了,是个十足冷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到了杨宝珠的跟前,只会说“别人都能生怎么就你不行”,不让杨宝珠的病情雪上加霜就不错了。

至于武明殊自己去劝?她试过,可年龄就是一道硬伤。一个五岁稚童的话,能有什么分量呢?武明殊不论说什么,杨宝珠从不过耳,反会问她今天有没有弹琴女红、有没有好好照管妹妹。

眼见着拖下去,杨宝珠的底子只会越来越差,差到有心无力,只能交出管家权。到了那时,才是姐妹三人日子真正难过的时候。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啊!

最初的惊愕过后,武明殊看着从天而降的系统和奖励,简直是喜不自禁。

嗯,看来上天待她不薄,看她穿越到古代日子难捱,特意发了个金手指补偿一下。

武明殊挥退了仆婢,紧紧闭上房间大门,盘膝坐在榻上,意识试探性地沉入眼前的光幕,奖励的内容就出现在眼前。

——嚯,居然还是自选的。

让她看看,水泥、世界地图、蒸汽机、海姆立克急救法……光是看着这些字眼,大航海和大工业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然后,她就陷入了漫长的纠结中。

哪个都想要,可是能选一个,该怎么办?

日头渐渐西沉,斜阳的光影透过花窗探入武明殊纠结的脸上。终于,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朝着其中的一个按钮,轻点了一下。

——不是上述的任何一个。

上面的奖励固然很好,一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动。可都是不该出现在一个五岁女童手里的。她稍稍一个处理不当,不但享受不到好处,可能连整个武家都要受连累。

就像世界地图,武明殊相信她若是上交国家,大唐一定能参照着狠狠开疆拓土。但在验证地图的真伪之前,她能承受得了自小信奉“天圆地方说”的儒生们的怒火吗?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可他后代的信徒们照样处死了支持“日心说”的布鲁诺啊。

这也是武明殊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她上辈子是个文科生,想苏也苏不起来啊——她脑子里的思想随便掰一点下来,就足够惊世骇俗,让她九族没有埋骨之地了。

所以,实际一点儿,选个她现在能用得上的吧!

武明殊摊开手,静静看着掌心的一卷薄纸,上面只有三言两语。可她知道,如果这张纸上的东西利用得当,不仅杨宝珠的病有救了,她们母女三人的前程也能柳暗花明。

至少,便宜爹身陨之后,被原配长子赶出家门这种事,是绝不会再发生的了。

忽地,门外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一道稚嫩的女声远远地传来:“阿姊——你人呢?怎么一天都找你不到?阿娘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叨你,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啦!”

武明殊的脸上立刻挂满了无奈。

唉,她这个妹妹哟。

推测出妹妹是未来的一代女皇之后,武明殊暗中观察了武明照几天,发现她确实有些细微之处不同凡响。譬如说,武明照身边伺候的仆妇丫鬟,对这位小主子的话很是听从,少有违逆。二则是小姑娘年方三岁,就有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德容言功,争作女子第一流的自觉了。手握不住笔,拨不动弦,她就默默背诵琴谱、棋谱,还真让她背下来了不少。

可是你自己想学就学,不要带着姐姐我一起卷啊!

武明照像一阵飒飒的风般破门而入,见到盘膝坐在榻上的姐姐:“阿姊,你又躲在屋子里,不做女工针黹,怎么向阿娘交差?”

“哎呀。”武明殊一脸无辜:“没办法,我一做女工就眼睛疼。”

“阿姊撒谎!”武明照气势汹汹,羊角辫一翘一翘:“你上次画画时眼睛分明厉害得很。”

“好吧,那就是我纯粹不想做。”武明殊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地摊了牌。

杨宝珠出身弘农杨氏,前房之子的教管她插不上手,培养女儿都是按照世家贵女的标准。待女儿们两岁会说话后,就开设了才艺班培训,内卷程度比她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琴棋书画不要求门门精通,但起码要懂、且至少有拿手的一样。至于仪态、女红、管账则是必修课,日日都有课业的。

照杨宝珠的话说,这些都是世家女的标配。等学会了,才算是个合格的闺秀。

别的才艺武明殊都没意见,好歹弹弹琴、作作画自己也能心情好点儿呢?但女工她实在做不来,一看到针线就两眼发晕。尤其是府上养着南方的绣娘,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不好么?

要是妹妹是个普通人,杨宝珠可能还会认同武明殊的话,心软放过她一马。但武明照打小就励志当卷王,两厢一对比,姐姐武明殊就成了妥妥的后进生,让杨宝珠恨铁不成钢。

“唉。”武明殊揉了一把妹妹黑亮又柔软的小辫,叹了口气:“明照啊,人人都有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你就饶过姐姐吧。”

“哼。”武明照不买账,偏过头去,把小辫翘向另一个方向。

“好啦。”武明殊仗着身形优势,把未来的女皇在怀中掂了掂:“走吧,咱们去看阿娘。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

武明照依旧侧着头、撅着嘴。没看她,但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武明照便牵着妹妹的手,领着浩浩荡荡的仆婢们,朝着杨宝珠的住处走去。

武士彟官居豫州都督,府邸很是宽敞气派,在豫州算是独一份。前院是他本人和儿子的住所。后院则住着女眷,包括杨宝珠母女四人,和武士彟纳的妾室们。在武明殊的强烈要求下,她们姐妹三人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住着自在又宽敞。

武明殊走在路上时,全副心神都琢磨着意外所得的方子。不料,武明照却拽了拽她的胳膊,轻声道:“姐姐……”

“嗯?”

武明照小声道:“姐姐你不爱女工,也要在阿娘面前装个样子啊。我也有自己不喜欢的,可阿娘……咱们不能让她多操心了。”

武明殊停下了脚步,深深望着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忍不住想: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女皇的含金量。三岁就这么懂事,她俩到底谁才是穿越的?

“没事儿的,你不说我不说,再让嬷嬷也别说,阿娘不就不知道了?”

武明照瞪大了眼:啊?

那双大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字:还能这样?

卷王果然理解不了后进生的世界。武明殊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又狠狠揉搓了一把妹妹粉白可爱的小脸:“安啦,别担心。”

现在的她,起码有一半的打算,能让杨宝珠女士振作起来。

杨宝珠出身弘农杨氏较为核心一支的偏房,父母不算有权有势,却绝对称得上有钱。嫁女儿的时候,就陪嫁了许许多多的仆妇过来,分给三个女儿使唤也绰绰有余。

武明殊和武明照在通报之后,又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让侍女们层层的报信之下,得到了和母亲见面的许可。一开始,武明殊还吐槽过比《红楼梦》演得还夸张。到了今天,她已经能对上嬷嬷腕上闪瞎人的大金镯子而面不改色。

“明殊、明照,你们来了。”

杨宝珠女士端坐在罗床之上,两个小丫鬟正服侍她更衣。武明殊见了忙道:“阿娘您还是躺着吧,躺着舒服些。见我们何须讲什么礼节?”

杨宝珠轻微一怔,挥了挥手,小丫鬟垂头下去了。不过她还披着那件衣裳,含笑问道:“今天你们学得如何?嬷嬷怎么说?”

“咳。”

武明殊轻咳了一声。别忘了姐姐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啊

武明照:“……”

“挺好的。嬷嬷夸了姐姐,也夸了我。”

杨宝珠弯了弯眼睛:“不错,做得好。”

武明照:“……”

原来阿娘是真的不会发现啊。

武明殊却暗道,如果是完全态的杨宝珠,肯定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可她自顾不暇,加上照管刚出世的小妹妹,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中馈也只能托给仆妇们,至于她俩只能自生自灭了。

思及于此,手中的方子顿时烫手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武明照,恰逢武明照目光灼灼,向杨宝珠献宝:“今天我还去看了明微,明微好像学会翻身了呢。”

“嗯,阿娘替明微多谢你。仆妇们若不周全之处,明微可要仰赖你这位姐姐了。”

杨宝珠一句话,就让武明照翘起了头颅,像只被撸舒服露出肚皮的小猫咪。她迫不及待道:“嗯嗯,我再去看看明微,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了门,跑向了武明微的小院子。

武明殊还在望着妹妹的背影,就听到杨宝珠轻柔的声音落在耳畔:“好了,明殊,你有什么话要跟阿娘讲的?现在说吧。”

武明殊顿时吓了一跳。

所以杨宝珠女士是看出来她心里藏着话,特意支开了武明照吗?

杨宝珠见状,微微一笑。明殊生来早慧脱俗,唯有一个缺点:脸上藏不住事。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话要说。

她原以为明殊又是来劝慰她的,说些“女儿当自强”“阿娘该为自己打算”之类的话……这些话或许是对的,但处在她的位置上,却像海市蜃楼般难以实现,只能让人望着蓝图,徒劳地叹气。

但是今日,女儿的话却似一道惊雷,劈在了耳畔:“阿娘,女儿偶得了一个方子,或许能赚得千金万金,请阿娘为我参详。”

“你说什么?”

武明殊没说话,把手心的方子展给了杨宝珠。

“这是……”杨宝珠将纸捧在手心,反反复复看了数遍,迟疑道:“用在口中的?”

“嗯。”武明殊眨了眨眼:“此状做出来如膏,又覆于牙上,女儿就给起了个名字叫牙膏。”

牙膏,她千挑万选的奖励。

现在贵族们常用的是青盐。平民们多用柳枝刷牙,武明殊两者都用过,要的时候要么被咸到,要么被柳枝戳伤口腔。她知道,牙膏这项小小技术的改善绝对是时代性的。

但她之所以选它,不是因为,而是这玩意因为符合现在世家贵族们的口味。无论是陇西门阀,还是五姓七望都自恃高贵,破爱标榜自己的风骨。牙膏这种清洁又风雅的东西,正合他们的口味。

武明殊把自己的思考一一细细说了,末了目光灼灼看向杨宝珠:“阿娘,你觉得如何?”

杨宝珠觉得如何?

杨宝珠还能觉得如何?

杨宝珠想问,佛法中似乎有“宿世慧”的说法。女儿,这说得不不会是你吧?!

她不像武明殊,只有后世人对世家门阀的幻想,她自己就是一等门阀的出身,对他们这帮人的脾性了解得只多不少。武明殊一开始说的“千金万金”恐怕都保守了。

只要配方不流出去,这玩意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座大金山啊!

要是这玩意果真流行起来,武士彟那混账知道她手里又握着牙膏的方子的话……

杨宝珠顿时觉得,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痛楚,都仿佛了轻几分。

“明殊,真是多亏你了。”

杨宝珠把手柔柔搭在女儿细小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她没有问武明殊方子从何而来,女儿知道她说的话轻飘飘,就费心寻来这房子劝她振作。她又何必扫兴地寻根究底呢?

她只道:“阿娘在长安还有些姐妹与手帕交,待这玩意做出来之后,也寄给她们一份试试。”

武明殊顿时意会,翘起了唇角——找KOL背书打广告嘛,她懂得。

看来,把这方子交给杨宝珠果然是对的。不说几年的母女感情,就从利益相关上,她们母女二人是天然的同盟。武士彟就不一样了,他心里只有自己的官位和好男宝。

她又有点好奇:“阿娘,你在长安都有什么人脉啊?”

杨宝珠缓缓吐出了几个名字。

武明殊倒吸一口气,看自家阿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难怪在历史上,她们便宜爹被前房之子赶出门,妹妹还能进唐太宗后宫当一才人呢。敢情不是武士彟的面子大,是杨宝珠的背景深啊!

李承乾一个风寒,阖宫都惊动了。

听说,身居太极宫深处的上皇李渊也顾不上忌讳,主动露了面,来东宫探望了太子——也是他做皇帝之后盼来的第一个小皇孙。

对了,李承乾的名字还是李渊起的呢,用“承乾宫”给他命名,又暗合了“承托乾坤”的含义,可谓是赋予众望了。就连先太子李建成的儿子也随了他,一个个都用上了“承”字辈来命名,反倒是阿耶给次子起名李泰,不曾按照字辈。

李承乾还暗暗失落过,明明李承泰也挺好听的啊,和他更像一家人了。直到太子伯伯和他的表兄们身陨后,他才陡然惊觉,或许皇祖父给堂兄弟们用“承”字起名,是在示好,更是暗示阿耶他和太子伯伯是一家人。而阿耶不为所动,则是无言的拒绝和反叛。

从前,李承乾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大人们甚少与他分说。可从玄武门之后,他就好像被一朝点化,想明白了许多事。

他平躺在床上,无声地眨了下眼,才觉得眼眶未涩。

就像今天,发了一回高热之后,李承乾仿佛一瞬头脑清明,又想明白了许多事。

阿耶就不是太子出身的呀。他会相信他亲手立的太子吗?好笨啊,怎么才想到呢?

李承乾眨了眨眼,酸涩的眼眶流出了泪水。他想抬手去擦,却觉得没有一点儿力气。

“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窸窣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宫女,她不意看到李承乾眼角的泪水,当即惊叫一声。不多时,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就出现在李承乾的面前。

他们的面上各有一道印记,像是被软榻压出来的。鬓发也微有凌乱,一看就是在床前守了许久,受不住了才在外间的软榻上睡觉。

“承乾,你可算醒了。”长孙皇后手握着帕子,帮李承乾轻轻拭去眼泪,轻声道:“你都睡了一夜了。”

李世民没说话,只立在身侧,静静端详着儿子的面色。

我睡了一夜?

李承乾微微一怔,嘴唇一动,只觉唇上干涩不止。他张口想说什么,却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口。

然而,一直观察儿子的李世民却误会了他动嘴的意思:水,水,承乾想要喝水,快拿来!”

宫人们连忙端上一碗清水。李世民把儿子扶起身,长孙皇后亲自端着,一点点仔细喂入李承乾的口中。

清水是温热的,还有着浅淡的蜂蜜甜味,一下子冲淡了李承乾口中的苦涩感。他怔怔地感受着水流划过干涩嗓子的感觉,仿佛回过神似的,一个抬眼对上父母关切的眼神,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哎哟,怎么还哭了呢?”长孙皇后这下没有用帕子,而是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泪水。

李承乾嗓音艰涩:“高热烧的。”

李世民微微皱眉:“怎么突如其来高热了?太医说你是陡经冷暖,可是下人们照顾不好你?”

“不是他们!”

是他本该睡下之后,陡然想起白天的事,越想越睡不着。就直起身子,穿一件单薄的中衣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过一夜之后,果不其然得了风寒。

“阿耶,您别罚他们。是承乾……”

李承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怜兮兮:“是承乾没照顾好自己。”

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您也别迁怒玄奘大师。和大师没关系的!”

这话李世民信。毕竟儿子刚听完玄奘讲经,就兴致勃勃地跑到两仪殿跟他讨论了一番,如何扩大大唐的边界线,直把老父亲搞破防了。

那副生动的小模样,根本不像是听了胡话的。

但李世民心中重重哼了一声——什么意思?怀疑你阿耶会胡乱迁怒是不是?你阿耶难道在你心里就是个胡乱怪罪的昏君?

但看到李承乾病中面色止不住潮红,整个人发飘发蔫儿的模样,李世民还是把涌到口头的不满咽了下去,咽到了肚子里。

他跟长孙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冲她微微点头。两人就分头行动,一个顺势坐在床前照顾李承乾,一个则出了寝殿,不知去往何方了。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那道伟岸的背影,心中又是一痛——病中好像格外容易放大感情。他的鼻子又忍不住发酸了。

阿耶阿娘,真的好爱他啊。

若是不爱,怎么会以帝后之尊,在他床前连守一天一夜?若是不爱,怎么会任由他胡乱分说,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也不反驳。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被废太子呢?是父母突然移易了性情,不再喜欢他了,还是因为……他的才能不足以担当太子呢?

李承乾从未想到过后者,今日还是第一次。

李承乾从小就很骄傲。毕竟自记事以来,他就是在夸奖声中度过的。祖父夸、阿耶阿娘夸,舅舅也夸,就连他那群堂兄弟们,也有不少或明或暗地崇拜他的。

他从来以大唐太子为己任,从没想过自己会不能胜任的。

“在想什么呢?”

长孙皇后轻声问他道:“在想什么呢,承乾能不能告诉阿娘?”

李承乾收回了怔忪的眼神,抿了抿嘴:“在想为什么五姊和泰弟没来看我。”

“他们啊,白天来过的。就连你祖父和舅舅,白天也来看过一回。现在太晚了,你阿耶就让他们回去睡觉了。”

“嗯。”

长孙皇后温柔地帮着李承乾梳理汗湿的额发:“你可吓坏你阿耶阿娘了。怎么说风寒就风寒呢?还好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似是想责备两句,可到底不忍心。到最后,都化作一声温柔的叹息。

李承乾顺势倒在了长孙皇后的怀里。自被封太子以来,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但长孙皇后殊无异色,只用一只手臂松松揽着他。

“下次万不可鲁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你阿耶阿娘忧心了啊。”

“嗯。”李承乾闭着眼回答道。

他宁可自己是个废物,因为够不上太子的标准而让贤于弟弟们,也不想失去阿耶阿娘的爱。

他好自私。

李承乾幽幽地想:这么说,他应该感谢系统和弹幕们。若不是他们,自己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

不知道阿耶废太子的那一天,阿娘会做出什么反应呢?会劝谏阿耶收回成命,还是也觉得他难堪大任?

【天……长孙皇后也太温柔了吧!】

【不愧是二凤白月光啊啊啊啊!】

【这声妈咪我先叫为敬!】

【可惜啊,好人不长命。其实我一直觉得要是长孙皇后活着的话,二凤和凤宝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的。】

【+1】

【附议。】

【真的太可惜了,她走得那么早,二凤一直都没有再立一个皇后QAQ】

什么!

弹幕在说什么?

阿娘……活不长……?

李承乾垂死病中惊坐起。方才如死灰般的心,再次极速律动了起来。他呼吸急促,望向长孙皇后宁静柔和的面容,眼底满是惊异和痛楚。

封号“长乐”尘埃落定的一刹那,他满脑子都是“认命”二字。这下却头一回不服输了起来。

在母亲的生死面前,区区一个太子之位算得了什么?比起弹幕中的设想,他更宁愿自己被废,也要让阿娘平安无虞地活下来。

李世民裹挟着满身夜色与寒气,匆匆进了屋,望向一直等待的来人:“无忌。”

长孙无忌工整地行了一礼:“陛下。”

旋即又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承乾他如何了?”

虽然妹妹膝下已有几个孩子,可李承乾是长孙无忌见得最多,也最喜欢的一个孩子。

虽然妹妹膝下已有几个孩子,可李承乾是长孙无忌见得最多,也最喜欢的一个孩子。

“业已无碍。高热退了,现在已经醒了。观音婢正在东宫陪着他呢。”

长孙无忌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又道:“不知陛下召臣有何事?”

“朕确实有一事要托付于你。本来该交给观音婢的,可她现在有了身子,又要看顾承乾,恐怕不宜见血。”

见血?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他害怕见血——可眼前的人是谁啊,上一回的见血还是在玄武门呢。

他立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了起来。

李世民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无忌莫慌,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清扫太极宫中的故太子一脉旧党罢了。”

儿子没说实话,李世民一眼就能看出来。白天提议给兄弟们封王,夜里就高热不褪?结合前几天的前太子事件,李世民一下子猜出,一定又有人故意跟李承乾说了胡话。

只是,那群心怀魍魉之人,到底怎么把话递到东宫的耳边?

李世民想不明白。

(系统:你想得明白就怪了。)

想不明白,那就好好清洗一番太极宫。本来早就该这么做的,只是观音婢突然有了身孕,后面又发生一连串琐事耽搁了而已。

长孙无忌犹豫道:“这……此乃陛下内帷之事。臣恐怕不便插手。”

“于工,朕之事就是天下事。于私,你是观音婢兄长,再者说,你探听承乾晕倒时怎么说来着?可见朕的内帷事也与你息息相干。”

长孙无忌这下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苦着脸应下此事。

次日,他从妹妹的手中接过宫女宦官们的名薄,带着府上的属官门客一一清查起来。

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来一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