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车队在驿站停下。
其实继续赶路今日也能到达围场,但坐一天马车,皇上担心太后娘娘的身体,下令在驿站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这驿站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本就是皇家专用的驿站,早早派人过来打扫干净,有专人候着。
甚至他们前脚刚到,下一刻饭菜就送到了房间里。
温热的菜还冒着热气,明显是刚做好不久。
祁黛遇走过去看,四菜一汤,虽然和在宫里时比不了,但也不错了。
她坐了一天车,胃口不大好,就着一道麻辣鸡丝吃了半碗梗米饭就放下筷子,抱着热乎乎的鲜鱼汤慢慢喝着。
她吃不完的菜,就是石榴、苹果的。祁黛遇倒没有不适应,毕竟夹菜都是公筷,与其说是吃她剩的,不如说是分食。何况,让石榴她们去吃宫女的饭菜,她们还不愿意呢——菜色差就算了,都冷透了。
不过也就是俩宫女能吃,小李子只能自己和其他宫人一起吃了。
因在宫外,石榴不放心祁黛遇独自一人睡在屋里,和苹果将褥子铺到地上,两人今晚就睡地上。
祁黛遇看那褥子还算厚实,就没拒绝。
时间还早,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只留了两盏灯,石榴和苹果坐在褥子上缝制着衣物,基本都是给祁黛遇做的,什么小衣、袜子之类的,这些都得贴身宫女来做,还有月事带。
看到那月事带,祁黛遇脸都绿了,她想起了上个月用月事带的经历。那感觉怎么说呢?妃嫔们用的月事带可以说是当世最好最干净的了,但仍然很不方便,很容易漏,基本来月事那几天都得躺在床上。
她心中暗下决心,等回宫后第一时间把“卫生巾”整出来。
“石榴姐姐,你可听说了最近京城的新鲜事?”苹果低着头,似是想到什么,低声说道。
石榴:“我上哪听说宫外的事啊。”
祁黛遇本来想研究研究“自制卫生巾”怎么操作,听到苹果的话立刻翻身转向她们,“发生了什么事?”
苹果见主子盯着自己,有些紧张:“奴婢也是今天在后面车上听小李子说的,他们公公之间总有些消息渠道,也不知真假。”有些太监是能出宫采办的,消息也更灵通,关于宫外的消息,不少是他们带进宫里的。
“你只管说便是,我也就是听个热闹。”祁黛遇宽慰她,让她大胆说。
苹果便道:“是关于大理寺卿之女王姑娘的,说是王姑娘前些日子去方元寺烧香,意外跌倒,被长郡伯家的小公子扶起来了,二人一见倾心,两家也愿意结秦晋之好,促成一段佳话。此事不仅在市井流传,还有人编成话本子了!都说两人神仙眷侣乃是天赐的姻缘,这些日子方觉寺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全是百姓们去求姻缘的。”
她边讲述,脸上边浮现向往。
石榴本来也觉惊奇,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王姑娘跌倒,身边没有丫鬟吗?怎会让一个外男去扶?”
苹果一愣,“这……许是丫鬟刚好不在?”这话她自己说着都没底气,作为侍女,怎么可能离开主子身边呢,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要知道,祁黛遇平日不喜她们近身伺候,她们也是规矩守在门外的。想出门,身边至少有一个人陪着,不可能让主子落单。
床上的祁黛遇表情有些微妙。
苹果见此事似有内情,不敢再说,“对了,还有一件,也是最近发生的,京城望族卢家夫人下帖子宴客,却不曾想席间两位姑娘发生口角,还动了手!其中一位姑娘不慎被推到湖里,被那卢家的二公子救起来了。当众落水,那位姑娘羞愤欲要寻死,卢家二公子当众求娶,听说已遣了媒人去那姑娘府上。”
石榴放下手中衣物,“怎么可能!世家筵席,男女宾定是分开坐的,便不是正席时刻,女眷也多半在后院,那卢家二公子明知府上有女客,怎么会到后院去?苹果,你定是被小李子骗了!”
石榴说得认真,苹果也不确定了,右手握拳锤了下左手,鼓着腮帮子,“好个小李子,竟敢哄骗我,明日我找他去!”
祁黛遇却问她:“那落水的姑娘,可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女儿?”
苹果:“……奴婢不知,奴婢只听小李子说,那姑娘姓张。”
能去卢家做客,定是重要官员的家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符合这一条件,又刚好姓张,多半就是。
祁黛遇之所以这么怀疑,也是因为上一个八卦中心的女主角,是大理寺卿的女儿。
一个大理寺卿之女,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女,正是上次重阳节慈宁宫花园被妃嫔们提防的两位。
那日众妃嫔视这两位为未来劲敌,而没过几日,一人得“天赐良缘”,一人被“英雄救美”。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短短时日,两位女子都与明年选秀无缘。
祁黛遇突觉后背发凉。
会是谁?
回想那日在场的人,是宁妃?还是安嫔?又或是秦昭仪,苗美人?
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将手段用到宫外去,此人实力深不可测。
祁黛遇的心渐渐沉下,后宫之中看似和谐的表面,暗涌远比她想象得波涛。
一室之隔,秦昭仪咽下最后一口面,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揉了揉自己饱胀的肚子。
宫女香椿边收拾边叹气,“主子也该注意保养,太医说过,就寝前最好不要吃东西,就算要吃,也不能超过三分。”像秦昭仪这样满满一碗面,夜里定得积食,而且容易长胖。
香椿忧愁得很,其他宫里的妃嫔前些日子为了瘦下来各显神通,偏偏她们家主子,一点不在乎自己又宽了两指的腰围。
秦昭仪:“我心里有数。”她虽身姿丰润,却不到肥胖的地步。她又不傻,丰满圆润可称尤物,但若身上全是赘肉,只怕皇上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今晚这碗面,不光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是避险。
前些日子捣鼓出的火锅让她出尽了风头,还得了太后赏赐,太惹眼了。
“积食”好呀,等到了围场,她也有借口避避风头。
“对了,关于京中最近盛传的事,不许谈,不许论,就当不知道。”
香椿不明所以,仍是道:“是。奴婢会吩咐下去的。”
秦昭仪点点头,目光中染了一丝忧色,这宫里的和平,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秦昭仪对面的屋子里,住的是安嫔。
她正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愈发僵硬的脸部肌肉牵扯出来的表情难看又怪异。
安嫔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侍女蒲英进来,她没有回头,“二公主睡了?”
到了驿站,安嫔便让人将二公主从皇后处抱回来了。
蒲英轻笑道:“许是白日玩累了,都不需要人哄就睡着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安嫔叹了口气,“等回了宫里,淑妃知道此事,又要生事。”
那女人心眼小,知道她让二公主去皇后车上,定要恼上半天,不知又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麻烦归麻烦,安嫔却是不后悔的,能跟出来这一趟,受淑妃半日气又算得了什么。
“你手里拿的什么?”安嫔又看到蒲英手里拿着一物。
“是二公主带回来的,说是今日祁婕妤送的。”
安嫔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估计是给大公主送东西,顺便的。拿来我看看。”
接过那小羊娃娃,安嫔“啧”了一声,她实在欣赏不来这东西的模样 ,“什么丑东西?祁婕妤脑子没坏吧?就送这些讨好皇后?”
蒲英对自家主子直白的言语见怪不怪,“奴婢瞧着,二公主倒是挺喜欢的,听闻大公主也很喜爱,许是幼儿的眼光与大人不同……”
安嫔有些担心自己女儿的审美,“这东西可有问题?”
蒲英:“奴婢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用的就是普通的棉布和棉花。”二公主要将这东西留下,她便趁二公主睡着将这娃娃拆开检查过,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又缝上的。
挑不出刺,安嫔摆摆手,“算了,随她玩去吧,小孩子家家忘性大,要不了多久就腻了。”
她倒是有另一件感兴趣的事。
“你说,祁婕妤可是有兴起之势?”
朽木一般的人,满宫都不曾将她视作威胁,却不曾想焕发生机,若是像在东宫之时几乎透明也就罢了,可这个月,祁婕妤已经侍寝了两次。
皇上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每个月来后宫十一、二次就算是多的,这个月淑妃在坐月子不算,皇上也就去了坤宁宫、启祥宫、景仁宫几处留宿,再就是祁婕妤所居的长春宫。
安嫔自患“口僻”后,已然没了圣宠,但因为有二公主在,皇上一个月里也会来延禧宫一两次,晚上就算不碰她,但在外人看来,也是一种圣宠的维持。可这个月,皇上一次没来过延禧宫。
蒲英怕她又陷入那种偏执中,“这个月陛下政务繁忙,统共就宿在后宫七日,没有来延禧宫也是情有可原……”
“是啊,就七日,却两次去了长春宫。”安嫔目色微沉,看来,等回宫后,她得提醒一下淑妃了。
想到要和淑妃商议,安嫔一阵头疼,“但愿前些日子的布置能让她心情好点,别找我麻烦。”
说起这个,蒲英更担忧了,“主子,最近我们在京城的动作频繁了些,尤其是那卢家,只怕已经有了怀疑。”
“怀疑又如何?他们不但不会宣扬,反而会尽力促成此事。”
蒲英不解,府中儿女亲事成为市井茶后谈资,那卢家不会生气?
安嫔见她懵懂的样子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也不想想,王大人、张大人前途无量,而长郡伯府和卢家虽是勋贵、望族,却日渐式微,金山矿山总有用完的时候,更何况皇上连矿山都不许他们再有。你说,他们现在最急的,是什么?”
“是在朝中找到一个有力的盟友。”安嫔自问自答。
“姻亲关系足够牢固了,我把儿媳送到他们跟前,他们该感谢我才是。你以为这几家议亲的速度为何那么快?”
只要能获得足够的利益,未来的皇妃又如何?这些豺狼们照样敢截胡!
蒲英眼冒精光,“主子,可惜您不是男儿,否则凭你的智谋,说不定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官呢。”
“哈哈,傻丫头,我这才几斤几两。也就是这宫里整天无聊,只能算计这些儿女情长罢了。”安嫔眼中闪过一抹落寞。
她站起身,准备换衣就寝,衣服脱到一半,“不过,有件事你确实提醒了我。”
那卢家不会生气,却不代表张家不会。张家有心将女儿送入宫中,抱紧皇上这根大腿,但现在自己却搅黄了此事,还将他们和旧派扯上了关系,张、林两家若是查到,难免不会记恨自己。
安嫔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回过头:“把各种痕迹清理干净,若是清不干净,保证我们的人,其余的推到袁家身上。”
蒲英:“啊?”
“就这么做。”
这事本来就有袁家的参与,要不然以安嫔的家世,她在宫外哪有那么多人手?
本来此事就是为了给淑妃扫清障碍,那要是需要背锅,自然也该袁家背。
安嫔缓缓脱下衣裳,面无表情朝床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石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我是不会让主子独自一人的!
带鱼: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