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鹤轻轻阖上了院门。
他是预料到马匪会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
明明按照原著小说中的时间线,这次的马匪劫村时间,应当是他与那白大小姐成婚之后才发生的。
也正是因着这件事,白大小姐彻底与母家失了联系,才会生生落在原身手里,任他摧残折辱。
楚惊鹤进屋去安抚了一番被惊醒的母亲,在院中巡视一圈。
原身陷害白大小姐得的那笔钱,早在计划实施之前就都花得干净,而家里就更不用说,实在已经被他败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去年剩下的粮食,还有楚芸娘接济的粮食都所剩无几,所有稍微值钱的东西也尽都被典当殆尽,连母亲住的主屋都呼呼漏风,里头一件像样的家什都无,除了摇摇晃晃的床,也就剩一把破椅子了。
这破地方,便是土匪想抢都没得抢。
但也得提防着土匪恼羞成怒,楚惊鹤想了想,把他收集的药材都齐齐整整收起来,摆在院子正中,自己也换了身最体面的衣裳,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院里等着。
只片刻工夫,小院破败不堪的木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匪徒骑着高头大马,狞笑着冲进院子,手上的砍刀尤沾着血,舞得虎虎生风,便要向楚惊鹤头顶劈下来!
砍刀擦着楚惊鹤颈边落下去,劲风之下,飘落几根断折的发丝,而楚惊鹤纹丝不动,长身而立,双手闲闲负于身后,微微抬头,正与那马匪对视,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
马匪气息一滞,有限的文化水平超标运转,竟想到了“芝兰玉树”这个词。
“你……”马匪顿了一下,愤然断喝,“你是什么人!”
“……”楚惊鹤无奈,“我是这阳西村的村民,这里是我家。”
马匪看着凶,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下子脸都涨红了,粗声粗气道:“现在这都是我们神木寨的地盘了!你家里有几个人,拿着剩下的钱和粮食,跟我到村口去!”
楚惊鹤有点惊讶。
本以为只是伙流匪,如今来看,倒是条理分明,还挺有规矩。
有趣。
他心中想着,口中也不耽搁,温和地说:“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母亲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希望小将军体谅一下——您看,这家里也没什么多余的粮食,倒是我平时会看看病,所以有不少药材,都放在这里了。”
小马匪:“……”
他又被噎了一下,老大教他要说的话,竟都被这白面书生先说了。
再看看这方寸大小的破院子,果真是家徒四壁,一目了然,唯一的主屋开着窗子,隐约可见床上卧着一病弱老妪,满面惊恐,床上连帐子都没有,被子也是碎布草草拼成,简直连他都要感到同情了。
“走走走,”小马匪烦躁地一甩马鞭,“带上你的药。”
楚惊鹤收拾好东西,与他出了院门,村中已是一团乱相,到处房倒屋塌,男人的怒喝、女人孩子尖利的哭声此起彼伏。
楚惊鹤轻微叹了口气。
那小马匪听见了,竟鬼使神差地回头道:“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们神木寨是义军,一般不杀人的。”
说完之后,他又似有些懊恼。
楚惊鹤一愣,笑道:“神木寨果真纪律严明。”
小马匪哼了一声,埋头带路,不再理他。
村头已聚集了不少人,村民们身上多少都有些狼狈,被绑住双手,押在一边,中间摆了一把太师椅,一个身着皮甲的络腮胡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板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唯一自由的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谄媚地向络腮胡说着什么。
小马匪带着楚惊鹤过去复命,络腮胡看了楚惊鹤一眼,又看向他。
“这个怎么没捆着?”
小马匪一呆:“大、大哥……我……我忘了……”
都怪那家伙,他一定是有什么妖术!把自己的步骤都打乱了!
络腮胡一皱眉,正要说什么,小马匪又突然想起要紧事,脱口而出。
“大哥,这书生说他也通医术!你瞧,还带了不少草药来!”
“哦?”络腮胡一挑眉,“拉过来看看。”
人群隐隐有些骚动,楚惊鹤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惊声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是原身的姐姐楚芸娘。
楚芸娘脸色腊黄,形容很是憔悴,显得惊魂未定,楚惊鹤轻轻朝她摇头,让她别再出声,便走到那络腮胡匪首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大王,在下名叫楚惊鹤,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就是这些药材了。”
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重重一声冷哼。
“他懂得什么!”
是那位在白家庄子上看诊的大夫,姓贾的,急急横插一步到楚惊鹤与络腮胡中间:“大王,你可别被他骗了,我们这的人都知道,这家伙除了赌钱,什么都不懂,您身上的刀口深得很,他能看出什么来才怪了!”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村民们竟也有人随附着点头,还有大胆的,甚至一并出声道。
“是啊大王,他老娘还病在床上,他却每天只知道瞎混烂赌,村里谁不知道。”
“不知从哪儿偷的草药——他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吧!”
“大王,您不是说,义军只惩治不孝不悌、为祸乡里的恶人吗?那要是不说他,我们阳西村都没别人了!”
楚芸娘夹在人群里,急得快要昏过去了。
自家小弟是个什么能力,她最清楚不过……可弟弟是糊涂了,何必要出这个头,若是惹怒了山大王,万一丢了命怎么办!
除了她之外,却也有微弱的不同声音——那先前得了楚惊鹤恩惠的巧儿父母,也露出一点焦急的表情,不住小声解释:
“楚二郎是真会看病,我家巧儿那病症,都是他给治好的……”
“呸,”贾大夫的徒儿立即驳道,“分明是我师父看好的,你这一家子,是想讹人吗?谁好谁坏都分不出来?”
这些村民倒先吵起来了,那络腮胡子平平看了他们一眼,表情上看不出喜怒,眼中却也有些怀疑的样子,抬抬下巴,示意楚惊鹤过去。
楚惊鹤并不辩解,只上前几步,微微一笑。
“大王身上的伤口虽然深,可也止血包扎也不算难。”
贾大夫冷哼道:“……大言不惭!”
楚惊鹤:“只是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可能除了失血过多,还有别的什么病——要是方便的话,得摸摸脉才能看得清楚。”
络腮胡眼睛骤然一亮。
“你只看脸色,就看出我中毒了?快过来快过来,看看你能不能治!”
中年大夫:“……”
他脸色都惊得扭曲起来,一时间汗如雨下。
自己方才明明数度用心诊治过,只觉得这马匪脉象略有些奇怪,怎么就没想到他是中毒了!
可这楚惊鹤,连自己都看不出的病症,他如何竟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楚惊鹤依言上前,双指搭在那匪首腕上,闭上双眼,似乎细细诊治起来。
——他一个现代人,哪里懂得这些神乎其技的医术,至多不过见过几位老中医,会些皮毛装相罢了。
不管是之前采摘草药,治疗原身母亲和巧儿,还是如今这场面,都还得感谢新手大礼包提供的【赤脚医生手册】。
约莫因病致贫也是扶贫中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那手册中多是一些乡间常见病症,附有解法。
这些病在现代时倒容易治疗,可到了医学水平落后的古代,却也真可能要了人的命,
例如这马匪现在——分明是破伤风杆菌感染的症状,说“中毒”倒不算错。
手册只解锁了前头几页,却已经令楚惊鹤受用无穷,这两个月来大部分时间,他除了努力让自己病重的身体能正常运转,其余都用在学习手册中奇妙的知识上。
如今看,果真没白白用功。
被押在一旁的村民们也是窸窸窣窣,尤其是方才出言嘲讽过的几人,面色都有些灰败,紧紧盯着楚惊鹤的脸,像是生怕他真看出来了什么似的。
有时候人心就是如此奇怪,一个被鄙视惯了的人,是见不得他突然优秀起来的。
楚惊鹤放下手,淡笑道:“贾大夫说得也不错,这毒不算很深,你身体又好,还会武艺,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
那也就是说,不知道具体怎么解毒了?
那贾大夫拈着胡须,暗嘲这小子果真是三脚猫的功夫,络腮胡也露出些失望,却听楚惊鹤又道:
“我闻着你身上残留的药香——之前应该已经开过药,但是……”
匪首一怔,急道:“但是什么!?”
“对于你的病来说,药味有点太重了,”青年狐狸似的桃花眼微微一动,“以你的身体,不需要这么大剂量的药,应该是有亲近的人也得了病的吧?”
“可那人如果身体没你好,受病痛的伤害应该更大,就不能继续用这个方子了,否则不仅治不好病,说不定还会加重病情。”
那匪首彻底呆住,竟从椅子上豁然站了起来,一把握住楚惊鹤的手。
“你、你说得对!我媳妇也是得了这病,她身子不好,你可得救救她!”
“哎,”楚惊鹤环视了一下周围,说,“那是应该的,只是如果我能救得了你夫人,大王能不能放过我们村子?”
村民们猛地抬头,脸上都露出期盼之色。
那山大王犹豫了一下,狠狠咬了咬牙:“可以!你给我开方子,见效的话,就放过你们这一个村子了!”
“好,一言为定。”楚惊鹤点点头,也不废话,随意找了张纸,刷刷刷地写了几笔,塞进那马匪的怀里,“就按着这个方子抓药,如果半个月不能见效,你再来找我好了。”
马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点点头,甚至还从这一趟的战利品里匀出一小袋粮食,放在楚惊鹤面前,随即爽快地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兄弟们,走了!”
“是!”
那些马匪也真是纪律严明,听了首领的命令,一个废话的都没有,一个个都翻身上了马,整齐划一地列好队形,一阵烟似的奔出了村子。
转眼之间,马蹄声远去,空荡荡的村口,除了一群惊魂未定的村民,倒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楚惊鹤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句话说不对,土匪真的屠村,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在他身后,贾大夫低着头,额上汗反倒渗得更厉害,急急低下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而那几个方才出言嘲讽的村民,都已面如土色,纷纷往后退去,生怕楚惊鹤想起他们,挟私报复——以他那性格,不报复才不正常。
人群之中,只有那巧儿父母很是平和,透露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理所应当。
——半是服过一剂药,便又能睁眼用些米汤的孩子,半是那颗系统药丸的强力洗脑作用,这对夫妻此时,已经是楚书记……不是,楚二郎的忠实信众了。
不过,楚惊鹤哪里还想得起他们,倒是找到楚芸娘跌坐在地的身影,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姐,你没事吧?”
楚芸娘呆呆地望着弟弟,实在想不出他何时有了这样的出息。
楚惊鹤一拉她的手:“走,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先回家。”
这时候,却有另一只粗糙的大手从旁边拦了过来,楚惊鹤一抬头,对上一个面容黝黑、眼神却很精明的庄稼汉子,对方的脚有点跛,正冲他露出奇怪的笑容。
“小舅子这话说的,芸娘早就出嫁了,你要带她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