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西村位于阳西县旁,是个其貌不扬的小村子。
这地方其实挺贫瘠,却因建了白家老爷的庄子,使得村民都颇有几分傲气。
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却多以道德自居,在如今的乱世里,亦勒紧裤腰带供着族学,仍做着子孙光宗耀祖的美梦。
楚惊鹤刚拎着两包药走回村口,几个大娘便远远望过来,纷纷露出嫌弃鄙夷的神态。
“瞧瞧,他老娘都病成那样了,还整日去外头鬼混呢。”
“芸娘也是惨,爹去得早,又只得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病鬼兄弟,别说顶门立户,竟还得她一个外嫁女帮衬娘家。”
“是这么说,可人不长得俊俏嘛,似乎真要成那白老爷家的乘龙快婿呢。”
“呸,就他?我看那白小姐也不是个好的,叫她来乡下养病,竟就勾了汉子,白老爷是宽宏,可连我都替他臊得慌呢。”
“还不是给那副皮囊骗了,楚家哥儿别的不成,倒惯会哄骗女人,我听闻他在镇上,是找了寡妇帮衬日常的花销!”
楚惊鹤:“……”
越说越离谱了。
楚惊鹤是两个月前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在那之前,他是白手起家奋斗成十大杰出青年的商业天才,是出身贫寒不忘回馈社会的励志典范。
可现在……
楚惊鹤摸摸腕上系着的红绳,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身这张脸,分明生得不俗,虽是个绣花枕头,也颇自带几分清俊的书卷气,可人设实在垃圾,在村里简直人憎狗厌。
——原身是遗腹子,体弱多病,从小就受尽母亲和姐姐的疼爱,可原身没长成一个温柔正直的人,反倒养成了极其惫懒自私的性子。
原身母亲曾是白家庄子里的绣娘,生下他后,身体落下病根,手总是抖,眼睛也看不清了,便是如此,仍是拼命接绣活来贴补家用。
而原身非但不领情,还对老母亲动辄打骂,村里人有时看不下去劝上几句,他表面上应和,暗里却去破坏人家的田地,甚至欺负落单的孩子,几次下来,名声越来越坏,也再没人敢管他家里的闲事。
再后来,债主紧逼,母亲病重,原身却仍整日泡在县里的赌馆,一日醉得稀里糊涂回到家,正要使唤母亲,却发现冬日冰冷的屋子里,老人的身体已在榻上凉透了。
除了母亲,姐姐楚芸娘亦被害得不轻。
原身自小体弱,八九岁上生了场大病,险些没救回来,是芸娘自愿嫁给了村里的老鳏夫,得了彩礼银子,才救回他一条命。
那老鳏夫很变态,婚后对芸娘非打即骂,让她没日没夜地劳作,后来为了钱,甚至要把妻子卖到下等的花楼里去。
芸娘以死相抗,可她寄予厚望的弟弟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还与姐夫沆瀣一气,甚至劝她“忍一忍”,说当年为了弟弟能典卖自己,合该为了丈夫也如此才是。
楚芸娘万念俱灰,最后眼一闭投了河。
楚惊鹤接收原身人物小传时,看到这里简直倒抽一口凉气,这种垃圾,说他是畜生都是侮辱了畜生。
可人物小传就这么明晃晃地列在脑中的资料包里——归属于那本名叫《乱世红颜风云录》的NP小说。
小说讲的是一个万人迷大美女,在乱世中以美貌折服各路英豪的故事,这主线与楚惊鹤关系不大,他很快定位了自己的角色:令人嫌弃的工具人的一生。
在文中的初登场,就是被用作一场宅斗阴谋中的道具,毁了小说女主的姐姐。
这就又要说到穿越当天的开局了。
那天,楚惊鹤前一秒还在商业晚宴上,脑中突然一晕,再睁眼时,便看见一个被五花大绑,还衣衫凌乱满面泪痕的古装美人,而他“自己”身上也燥热不堪,显然是服了什么虎狼之药。
所幸楚总自律性惊人,到底未对那女子做什么,可药效却使本不康健的身体雪上加霜,他晕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破门而入,又嚷嚷得人尽皆知,病弱的破身体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便被告知走了狗屎运,“自己”已与本该高高在上的“白家大小姐”定了亲。
这样荒谬的姻缘,自然是有心人为之,楚惊鹤很快从原文中找出,原身是收了钱,去毁了白大小姐的清白,令她不得不委身下嫁。
成婚之后,原身变本加厉,逼死老娘,典妻卖女,害死了唯一的姐姐,最后搞得家破人亡。
原身却仍不知悔改,手里没了赌资,他便去偷去骗,便整日混在街面上,靠编排传播谣言,向官府举报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为匪军奸细,骗取赏钱为生。
后来,起义军真的攻进城,原身同他那些恶棍同伙,被愤怒的老百姓乱石砸死了。
这是咎由自取,可那些因为他的而残破的家庭,被他辜负而度过悲惨一生的苦命女子,又哪里是他区区一条贱命偿还得了的。
而这还不算完,原身死后,女主追查到此,才发现他身世另有蹊跷。
原身至死都不知道,他竟是母亲与当年庄子里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的私生子——那根从出生起便缠在腕上的红绳,便是他身份的证明。
女主手握这样的大秘密,在之后的剧情当中,换取了不少好处。
通读完小说之后,楚惊鹤很快理顺了思路,虽然穿到这么一个垃圾工具人身上很恶心,但好在,最悲惨的一切还没有发生。
有他在,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至于身世的秘密,倒可以先缓缓,眼下,还有更紧迫的事需要操心。
楚惊鹤又瞟了一眼悬浮在眼前的透明面板,走向白家庄子坐诊的大夫的外宅。
门口正跪着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妻,地上搁着破床板,蜷着个面色青紫的孩子,像小耗子一样缩成一团,打着哆嗦。
楚惊鹤微不可查地皱皱眉。
“大老爷,求您再给孩子看看吧,我们会筹到钱的!”
“巧儿在这儿治了三月,怎么不但并没治好,还越来越严重,昨天都呕血了……”
“去去去,”门口站着个垂髫小童,衣着倒比两个大人都体面些,正挥舞着大扫把,恶声恶气,“难不成还想说师父给看坏了,要讹人吗!”
那母亲不敢再张口,只砰砰磕头,做父亲的手忙脚乱,不敢让飞舞的扫帚扫在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
这里离村口不远,亦是人来人往的,可偶尔有人伸长脖子望望,也不敢驻足,都匆匆挪脚走了。
小童横眉立目,又抡起扫把,却没用上力,仰头一看,是个高挑消瘦的青年,逆着光对他一挑眉。
“莫闪了腰。”
楚惊鹤明明在微笑,那小孩儿一见他,却打了个哆嗦,扫帚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堂里跑。
……这恶名偶尔倒也有些作用。
那村妇正低泣着,手边却被放下一簸药来,看着很粗糙,有些上头还沾着泥。
“拿回去先用吧,”楚惊鹤柔声说,“孩子小,这病可不能拖。”
按理说,这简直是救命恩人、菩萨行径,可那对夫妻对视一眼,却面现犹豫之色。
……实在是以“楚惊鹤”的名声,很难相信他能起什么善心。
“拿去。”楚惊鹤又把药包往那庄户手边一挪,同时点开任务面板,选择使用了【与老乡的贴心谈话】药丸。
“我也算久病成医——是巧儿的命重要,还是要怀疑我不安好心,你们自己要想清楚。”
他说完便走,也不管那夫妻一脸呆滞,反应过来之后,又如何舍命一般扑到药上,感激得痛哭流涕,匆匆抬着孩子跑走了。
楚惊鹤耳边响起“叮”的一声轻响。
【恭喜完成“对老乡的亲切抚慰”新手任务1,点亮一颗“闪亮的红星”】
与此同时,他面前浮现出一个透明的面板,上面有一个背囊,一个标注着【兑换生命值】的沙漏,和一个标注数字的进度条。
随着提示音的响起,进度条缓慢地挪动到0.1%,沙漏也漏了相应的几粒沙子下来,而背囊形状的积分商城里,所有的商品却还都是灰色的。
果然,眼下这具病歪歪的身体能活多久,似乎取决于任务完成的进度啊。
楚惊鹤又摸摸手上的红绳——这本是原著小说中,证明原身身世的东西,可自他穿来,便被绑定了“扶贫系统001号”。
方才与那对夫妇对话时,之所以能够迅速取得他们的信任,完成任务,便要感谢新手大礼包中降低任务难度的药丸。
药丸名叫【与老乡的贴心谈话】,具有“平稳情绪、增加信服力”的作用,一颗可作用于十人以内的群体,让他们深信月亮是三角形的——大礼包一共给了三颗。
就测试来说,效果非常显著。
001号号称是扶贫系统,任务是“带领老乡脱贫致富,共建美好社会”。
显然,这任务并不是切合小说原著的花前月下,如今朝廷昏庸无道,西北异族虎视眈眈,各地叛军四起……要想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下去、活得好,甚至护住需要保护的人,并不容易。
战乱一起,人如漂萍,连那偌大的校尉府都未必能风光到几时,更莫论他们这些巢下之卵。
楚惊鹤拧眉想着这些事,又翻翻新手大礼包,里面还剩两颗【与老乡的贴心谈话】药丸,一把【农忙好助手】镰刀,一柄【要想富,先修路】铁铲,和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的纸质小册子。
乱世,同时代表着危险和机遇,这些东西,若是用得好,未必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不过他更知道,创业者最忌好高骛远,他现在并没有太多旁的想法,只想快些将原身母亲和自己的身体养好,盘活一下亲近之人的困境——至少让大家都能吃上饱饭。
楚惊鹤带着新采来的药材,走进自家家徒四壁的小院,先去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睡着的原身母亲,又去熬药。
家里的粮食已经见了底——不过楚惊鹤这两个月在家养病,除了调理自己与原身母亲的身体,也大致掌握了这个时代的发展状况、文化水平,待明日进城,不难弄到银钱。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
当日天都还未擦黑,楚惊鹤刚把明天准备带去县里的药材整好,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嚷,他心中本能地一突,小心地将院门打开一条缝。
是一伙须发虬结、手持利刃的匪徒,满脸凶神恶煞,正骑着马,从远处冲来。
几个瘦弱的村民连滚带爬,被驱赶着,沾着血的脸上显出魂飞魄散的恐惧。
“是马匪!马匪杀进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