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渲染

欧阳坚难以置信,事先都和太史令拟好说辞,只叫王竟夕入道,可如今怎么会套到自家头上!他有口难言,便给礼部尚书递了个眼色。

礼部尚书出班序跪禀:“郑太尉国夫人相中欧阳右丞家的娘子,四月中旬,还与我母亲前去右丞府上相看,如今正要请冰人【1】上门提亲。若是此时入道恐有些不妥。”

“礼部尚书恐怕要再去将本朝礼仪及律令温故而知新了。六礼中的采纳还未开始,不妥二字言之尚早。即便抛开礼仪律令,长宁郡主由圣人亲自入道观请妙真道长摸骨欲册立为太子妃,如今为了大朔福祉,均可入道,右丞家的娘子何时尊贵如此了?”兵部尚书田留安此话一出,欧阳坚无可辩驳,还累及礼部尚书有不懂礼仪律令之嫌。

文帝原就轻武重文,武官在朝中颇有些不得志。文帝体弱不好习武,朝中武将大多都对定北王惟命是从。因此文帝除了禁军外,不亲厚武官也是情理之中。

王竟夕乃辅国大将军王忠瑞之嫡女,武将们自然维护。加之定北王如今就在朝堂上,本不喜繁文缛节的武将更不顾及朝堂礼仪,闹哄哄地议论开来。

更有爱看热闹的云麾将军出班对着刑部尚书道:“李尚书,律法您最熟,如今大朔两家刚开始相看就定亲了?那大朔律令是不是得改改了?”依照大朔律令,只有下了婚书和聘财婚姻关系才成立。

定北王还是一言不发,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坚,看得他跼蹐不安。

文帝眼看再这么议论下去,恐怕这些武将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清了一下嗓子:“五郎意下如何?”

定北王冷冷地再看了欧阳坚一眼,才转身面对文帝道:“能为国祈福,乃长宁郡主之荣耀。然郡主身份贵重,入道之事不能草草行之。”

朝堂上的武官顿时安静下来。

“这是自然,五郎何意?”

“臣以为,可依欧阳右丞所言,册封郡主为公主入道。郡主自幼养在太妃名下,臣请于兴唐观里,另立独立道观,便于太妃入观清修。日后若是天象有变,还请圣人准其还俗。” 兴唐观于定北王府边上的长乐坊,骑马就一盏茶的功夫。

文帝忙应道:“理应如此。”

定北王又道:“道观建好后,礼部择吉日,着长宁郡主入道,其入道的授箓仪还请本朝道阶最高的妙真道长主持,圣人及皇亲亲临授箓仪。此为其二。依太史局所言,欧阳右丞嫡女欧阳娘子应相助于长宁郡主,于同日入道,既是不能太近,臣以为,待闲坊的天长观最为适宜。此其三。还请圣人恩准。”

定北王此言一出,武官和与欧阳坚不对付的文官心里都乐开了花。

待闲坊在京城的延平门边上,偏远之地,人烟稀少。从天长观到皇城骑马需一个时辰左右,车舆恐怕得三四个时辰。天长观的边上就是节愍太子庙,清虚观、灵安寺等庙宇,欧阳娘子恐怕就真的要好好清修了。

文帝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诸位意下如何?”

几个武将立即异口同声地道:“臣附议!”

“中书令、黄门侍郎可有异议?”

中书令杜如知明了,圣意已决,且圣人诏令史奕明入京,从帮扶太子的角度,史奕明掌控幽州节度镇十一万兵力,史思思若能册为太子妃,许是比王竟夕更有益处。只是史思思并非贤良淑德之人,于自己女儿而言恐不是好事。然事已至此,便道:“臣无异议。”

黄门侍郎也附和道:“臣附议!”

“既如此,中书舍人起草制书吧!”

欧阳坚此刻心烦意闷,然已是无可奈何。

这几日,两条消息在京城贵圈传得沸沸扬扬。

首当其冲的便是王竟夕和太子的婚事不作数了。

京城贵女们又活分起来了,安定公主更是下帖邀请京中贵女,在大朔最有名的食肆尽欢阁连摆了三天宴席。对外宣称是安定公主以文会友,其实于宴席上,将王竟夕入道之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且还极尽渲染之能事,说得凄惨无比。

尽欢阁乃大朔最富盛名的食肆。天南地北的贵人到了京城,都想光顾尽欢楼,使得尽欢阁一桌、一厅、一阁难求。若是能在尽欢楼宴请,那是很有排面的一件事情。特别是能吃上楼里王庖人所制的浑羊殁忽,更是有头有脸。

浑羊殁忽就是将童子鹅经过去毛取出内脏往鹅肚子填上肉和糯米饭,加入佐料,又将羊去毛取出内脏把鹅放入羊的肚子中缝合好,烤制而成。因制法复杂,没几个庖人能制,更别提制得如王庖人这般出神入化的。他每日只制一只,简直就是一羊难求。

就连安定公主这两日都未尝到,直到最后这一日的宴请,因她求了定北王的妹妹平阳长公主才得了一只。平阳长公主聪慧绝伦、才思敏捷,且为人仗义豪爽,京中文人皆是她的座上宾,她也是京城时尚的风向。自幼得先帝及沈太妃宠爱,先帝还曾赞她“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因而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唯独对自己的哥哥定北王心悦诚服。

二个就是欧阳右丞家里。

欧阳丹入天长观为女冠已经不是欧阳家最不得意的事情了。

她的阿兄欧阳卓前日与永王、御史大夫家公子、右卫将军家的公子狩猎时,为了追赶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一人深入密林,却不想被一只猛虎咬掉了左臂。右丞夫人就一独子,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晕死过去。欧阳坚亦是病重不起,向圣人告了假,如今由定北王暂代右丞之职,辖兵部、刑部及工部。欧阳府别提多愁云惨雾的。

而安定公主嘴里凄惨的王竟夕,现下正在自己院中,悠闲地和平乐县主研究香方。

平乐起先还忧心王竟夕心中不痛快,日日都到她府上相陪。这些日子,王竟夕反过来劝她,说去了道观无人管束,更自由自在。平乐便放下心来。

“竟夕,我听阿耶说,在朝堂上,定北王进言圣人,给你在兴唐观立独立道观。如今工部得了定北王的意思,正在兴唐观北边的院落整修。那处院落本是贵人入兴唐观修道的下榻之处,如今将北边的大门与院落围城一个单独的道观。你所清修的大殿内天花布了九个藻井,如天宫楼阁似的。这还不算完,还将你的寝殿布置得雅致华贵。更令人琢磨不透的是,竟然在你寝殿后门院里建了一个宽大的兽笼。”

平乐放下手里的琉璃茶碗,身子前倾,轻轻扯着王竟夕的耳朵,暧昧地说:“我皇叔对你什么意思?”

王竟夕的笑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扯开平乐的手,假装恼怒道:“平乐,不要妄议定北王。”

“好好好,不过定北王将欧阳丹弄到天长观入道,简直大快人心!”说罢掩嘴嗤嗤地笑。同在内文学馆受教,欧阳丹因平乐自幼丧母,不得继母疼爱,便有些仗势欺人。

“安定在尽欢楼大肆渲染你有多惨,恼得我……”

“无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前日竟瑶还跑到了尽欢楼前,若不是芸香苦苦拽着,估么着她要大骂安定一顿。”王竟夕笑笑。

月洞门传来王竟瑶的声音:“阿姐您就多余拦着我!就应让我大骂她一顿才好!”王竟瑶拿起案桌上一盏无人用过的茶,牛饮了一口,接着道:“阿娘让您现在去中堂见她。”

平乐起身,先冲王竟瑶使了个眼色,又对王竟夕道:“竟夕,那我今日不留了,明日再来。”

“我送送平乐郡主。”

二人走出院门外,平乐一脸笑意地问王竟瑶:“想不想给你阿姐出气?”

“自然!”

只见平乐和王竟瑶耳语一番,两人径直往马厩去了,翻身上马直奔定北王府去了。

定北王府守门侍卫识得王竟瑶,二人走到书房前院才被侍卫拦了下来。

汪总管往外一看赶忙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道:“平乐县主,王二娘子,大安呀!”

还未等平乐出声,王竟瑶愤愤地大声道:“不安不安!”

说得汪福全胆颤心惊起来:“王二娘子,王爷议事,勿要高声。”

说得王竟瑶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头,道:“汪总管莫怪,我有些着急了。”正说着,徐良走了过来。定北王在书房早就听出了王竟瑶的声音。

“徐将军,现下王爷得空么?”王竟瑶如今和徐良熟稔得很。

“王二娘子,若不是十万火急,还请娘子与平乐县主中堂等候,王爷一会就好。”

平乐赶紧道:“不急不急,我们等着便是。有劳徐将军。”

不多时,二人在中堂得见定北王。他坐定接过汪福全递过来的茶,沉声问道:“平乐与王二娘子来寻本王何事?”

定北王说话气势十足,冲动竟让二人一路上忘了他是杀伐果断的定北王,如今这一沉声问话,平乐心下打了退堂鼓,赶忙行了个顿首礼,道:“皇叔大安!”王竟瑶也跟着道:“定北王大安。”

定北王心道这两丫头恐怕是有事相求,道:“本王安。无须多礼。”

从地上起来的平乐和王竟瑶这下不知从何说起了,徐良解围问道:“王二娘子,你阿姐今日不来驰马么?”

作者有话要说:【1】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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