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桂花饮子很快就端了上来。寒冬腊月里,冒着热气的饮子,就算没有喝,瞧着也甚是美味。
可是赵柔安却忍不住皱了眉,挺翘的鼻子轻轻一耸,颇为嫌弃地别过头去。
“你喜欢喝这东西?”赵柔安目光怪异地看着楚留香,“你不觉得这太香了吗,香得都发臭了。”
金桂飘香,香浓而不艳。她虽然没有喝过桂花饮子,但是好的桂花她可是闻过的。就眼前这一碗,放以前,根本都端不到她面前。
熟悉楚留香的人都知道,他天生鼻子不通,根本闻不到香臭。难道这桂花饮子是闻起来臭,喝起来香?
“桂花饮子本是香的,只是有人的心脏了,做出来的饮子自然也臭不可闻。”那高大的汉子早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此时忽然开口道。
他这话意有所指。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手足无措的汤婆婆。
那婆婆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话,此时正惶恐地看向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老婆子桂花加多了?我今天下料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原想着多加点水便是,没想到姑娘鼻子那么灵。老婆子这就给你重新做一碗。”
“这位大侠,你也要重做一份吗?这次我定注意些,少放点桂花。”说着,汤婆婆忙蹲下身去,打开小摊下的箱笼弓着身子翻找起来。
谁知一阵风过,那箱笼的门突然就关上了。那原本翻找着东西的老婆子,像是被那箱笼吞掉了一般。
赵柔安骇了一跳,下意识扯了扯楚留香的衣袖,不确定地道:“那婆子……被吃掉了吗?”
她甚至不敢说‘箱笼’两字,似是怕被它听见。
那高大汉子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小姑娘,这世上会吃人的,除了野兽,就剩畜牲了。你说,它像畜牲吗?”
还不等赵柔安回答,那箱笼忽然就开口说话了。它的两扇门,就像人的嘴,开合间仿佛人在说话。
赵柔安起先没准备,这才被吓了一跳。如今被人提醒,细看过去,便发现那开合的门后,似乎缩着一个人。
那人蜷缩着身体,与整个箱笼完全贴合,似乎他就是箱笼,箱笼就是他。
“江湖上有位箱公子,据说能将自己的身体缩在各种箱子中,每次箱门一开,就会有暗器发出来。没人知道他箱子里发出的是什么暗器,因为见过这个箱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楚留香将赵柔安护在身后,准确叫破了这人来历。无论是箱公子还是高大汉子,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这个不经意间闯入的男子,似乎并非一个普通人。他实在知道得太多,更重要的是,知道得那么多的他依然没有逃。
这就足可证明,这人有信心能在这场争斗中全身而退。
“江湖事江湖了,江湖路上划下道。朋友既然与此事无关,还是莫要插手的好。”那箱笼轻轻开合着箱门,仿佛箱公子的嘴。
楚留香笑着摇摇头,看了眼始终坐着不动的贵公子,无奈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插手,你就能杀了他?”
“能不能,要试过才知道。”那箱笼突然动了起来。它上头的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看上去怪异又滑稽。
赵柔安不禁看得有些入迷,一双眼挣得大大的,想要准确捕捉到箱笼发出的暗器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一次,是一把匕首,还没近那公子的身,被高大汉子挥手折断。赵柔安既没看清暗器从哪来,也没看清那汉子的动作。
第二次,是数十根针。那汉子袖袍一挥,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响声。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针落在了地上。这一次,赵柔安看清了针并非从箱笼中来,却依旧看不清汉子的动作。
第三次,是一个人,一个本该在箱笼中的人。他忽然从汉子身后地面钻了出来,一掌拍向那汉子的背心。
这一次,赵柔安终于看清楚了。她扯了扯楚留香的袖子,待他低下头时,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是刀,他袖里有刀。”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箱公子的头也落下了。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出一丈远,眼睛尚来不及闭上,还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汉子。仿佛在问,他怎么可能杀得了自己。
“公子,人已经死了。”他将刀重新收回袖中,神色平静地道。这样的刺杀,他不知遇见过多少次,早已波澜不惊。
披着大髦的公子闻言,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带着病色的脸,若不看他的眼,你会觉得这个人仿佛病入膏肓,随时会死去。
可见了他的一双眸子,你又忍不住想,这世上大概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叫他死去。
他就坐在那,明明还未开口,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他一开口,当真让人惊得喘不过气来。
“他还没有死。”
赵柔安下意识地去看那颗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头颅,只一眼便忍不住转过头去,小声道:“头都掉了哪还能活?”
楚留香皱眉,忽地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抱住赵柔安迅速退了几步。原本已经安静的箱笼,忽然又动了起来。
赵柔安不由得捂着嘴,惊道:“他……他真的活了!”
“人无头怎么能活。你看到的箱公子确实死了,只是谁也没有规定,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箱公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心中总算明白为何江湖上并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了。因为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那口箱笼,就像一个怪物,不停地在往外吐人。一个箱公子,两个箱公子,三个……
他们从不行走在地面,而是从地下悄无声息地靠近目标。那些暗器,也不是从笼中发出,而是藏在地下的某个箱公子打出。
所以,没有人猜到箱公子发的什么暗器,因为他们发的并不是暗器,而是各自的武器。
密密麻麻地小土堆从各个方向涌来,他们不断变换着路线,最后却又有一个统一的目标。
哪怕那汉子动作再快,刀法再精妙,一时间也解决不了这么多人。楚留香心道不妙,正欲上前帮忙时,一抹绯色划破夜空,在凄冷的月色里,如阎王的朱笔,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红袖刀,苏梦枕。
京城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不仅仅因为他的刀很快,武功奇高,更因为他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占了近半京城势力的金凤细雨楼,在这几年扩张得非常厉害。而在这时候,还敢来招惹他的,大概就是京城另一半势力的掌控者——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
江湖的斗争总是在不断进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从来没有退路。
“你……你没喝那饮子?”最后一个箱公子惊惧交加,不敢置信地喊道。
苏梦枕并没有回答,他已经收起刀,将剩余的事交给了杨无邪来处理。
他就那样站在血泊里,微微仰头,任头顶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眉心,化成一滴水。
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咳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赵柔安瞧在眼里,忍不住问楚留香道:“那碗饮子,他喝了是不是?所以才咳的这么厉害。”
楚留香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人已替他答了。
“我咳,是因为我有病。很重的病。”苏梦枕止住咳,望着她平静地答道。
“那你是不是病得要死了?”赵柔安见他竟然回答了自己,不由得咬了咬唇,继续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苏梦枕:还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楚留香:不知道是我的腿快,还是他的刀快。
赵柔安:我真的就是好奇而已!
今天手滑了一下,‘六分半堂’打成了‘六分半糖’,突然觉得六分半堂好像奶茶店的名字,金风细雨楼像是酒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