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马不错呀,看着像是关外的良驹。这是哪家的商队,竟然用得起这样的好马。”其中一个公差眼尖,远远就瞧见了小店外牲口棚里的几十匹骏马,顿时眼睛一亮,步子也快了几分。
“别惹事!这样的好马,哪里是普通人家弄得到的,你别光顾着眼馋了,最后把倒咱兄弟都搭进去。”同行之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那群身有残缺的大汉小声提醒到。
牲口棚外飘摇的油灯下,那群人残缺的躯体在灯影里显得格外鬼魅。他们仿佛听到了此处的说话声,一双双如眼睛望着这边,像极了夜里坟头跳动的鬼火。
原本因看到好马而激动不已的那人,顿觉一盆冷水浇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道:“这群人有古怪,我们先别打草惊蛇,去寻文少保来。”
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审时度势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旦看清现实,他们逃的比谁都快。
小店外的雪地里,那瞎了眼的汉子沉声问身边的同伴:“他们往京城方向跑了,你眼睛好,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缺了耳朵的汉子眯了眯眼,答道:“他们提的灯笼上有衙门的印记,估计是京里的公差出来办事。”
瘸了腿的汉子嫌恶道:“他们这幅模样,倒是比真的贼更像贼。也就是在京城了,若是在北地,老子非把这几个家伙打一顿,让他们长长教训。”
“你也知道这是在京城啊,收起你的烂脾气,别给小将军添麻烦。”那瞎眼的汉子精准地拍在他脑袋上,不客气地道,“那群狗东西正愁找不到借口发难将军,你别自己送上门去。”
缺耳汉子听他们这五十步笑百步的对话,忍不住扶额,嚷嚷道:“够了,你们两个都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学学阿赖,安安静静多好。”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阿赖抬起头,眨了眨眼,压低声对那缺耳汉子道:“六哥,小姐若是被你的大嗓门吵醒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闻言,那瘸腿汉子和瞎眼汉子一齐伸手捂住了缺耳汉子的嘴。宁得罪小将军,莫得罪小姐。得罪小将军不过是被打一顿,得罪小姐……嘶,那就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小店里,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只有那四个婢子,仿佛习以为常,各自做些手里的事。
她们的动作很轻,若非耳力极好的人,几乎听不见一点声响。众人不由心中暗暗惊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竟然能培养出这样的婢子,和这样的护卫。
“陆嬷嬷,药好了。”侍药的婢子将药倒在翡翠碗中,浓黑的药汁将那碗衬得愈发的晶莹剔透。只是再好的碗,也盖不住那药汁的苦味。
无论是谁,在睡梦中被叫醒后,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碗又苦又涩的药时,都无法保持好的心情。
“好苦!我不要喝了!”少女推开碗,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这一声却惊得李尧几乎跳起来,他立刻朝着屏风里喊道:“嬷嬷,小姐怎么了?”
陆嬷嬷心疼地轻拍着少女的背,半哄半骗道:“快吃颗蜜饯,吃了就不苦了。”
少女将蜜饯含在嘴里,眼角的泪还未干。盯着陆嬷嬷手里还剩一半的药,她眼睛一闭,猛地灌进嘴里。
那药汁又苦又涩,混合着蜜饯的甜腻,五味杂陈。她强忍着反胃,逼着自己将药咽了下去,过后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明明瞧不真切,众人却忍不住跟着揪心起来。这般羸弱的少女,老天爷怎么忍心如此折腾她。
那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妇人,见状便提醒道:“你们若是有清淡好入口的东西,不妨去寻点来给她改改嘴里的苦味。”
李尧闻言忙嘱咐人去车上将所有甜嘴的吃食都拿来,云片糕,桂花糕,桃酥,枣糕……众人乍舌地看着那些天南地北的糕点被一一送进来,只觉得肚子里也跟着打起鼓来。
看上去真好吃啊~
王小石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不由脸上一红,笑道:“抱歉,肚子没管住嘴,让它胡说八道了。”
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孩子般,让人忍俊不禁。
噗嗤,屏风后本来没什么胃口的少女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很轻很软,就像江南春天里的细雨,落在水里就化开了。
软烟罗上映着的影子轻轻颤动,引得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道倩影上。
明明看不真切,王小石却很肯定,屏风里的少女此时正在看自己。他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衣服,就听少女软软道:“既然你的肚子如此不听话,不如好好罚它一番。”
罚肚子?
饶是王小石自己,也被说得一愣。他停下原本扯衣服的手,挠挠头十分不解地看向屏风后的人影,心里猜想这少女到底会用什么方法罚自己的肚子。
众人也竖起耳朵听着。
“罚它看得见,吃不着如何?”少女随手指了十样糕点,让婢子从屏风后端出放到王小石他们的桌上。
这哪里是罚肚子,明明是看王小石馋了,分他一些吃食。那精瘦汉子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眼王小石,心想这人看上去傻乎乎的,没想到竟然傻人有傻福。
众人心中各有心思,少女却根本不在意。她倚着美人榻,饶有兴致地看王小石吃东西,直把王小石看得不自在了,才又笑着收回视线。
王小石放下枣泥糕,忽然长长舒了口气。白愁飞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不好吃?”
“我觉得这不是在罚我的肚子,这是在罚我。”他摸了摸肚子,有些怅然地道。
“罚你?”白愁飞皱眉,看了一眼某人已经比之前鼓了不少的肚子,和桌上明显少了不少的糕点,讥笑道,“罚你吃成猪一样?”
王小石歪着头看他,叹口气道:“明明朋友就在身边,他却只能一个人独食,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总觉得味同嚼蜡。”
没想到他竟然是说这个,白愁飞淡淡道:“人家罚的是你的肚子,我的肚子又没做错事,为何要吃。”
白愁飞这人,如他的外表一样高傲。哪怕是朋友,也无法让他改变自己的原则。他想要的东西,不必别人送,他会自己‘夺’过来。
他望着李尧,再望着他身后屏风里的倩影,垂下头拈了一颗蚕豆放在嘴里,慢慢地慢慢地将它嚼烂嚼碎,最后咽进肚子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李尧眉头一皱,他明明留了人在外面看守,怎会还有人敲门。
还不待人应门,门就被撞开了。缺耳瘸腿瞎眼阿赖几人像是叠罗汉一样,一个叠一个倒在门里,一动不动。
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后,目光阴冷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李尧身上。
“我的狗被吓着了,就算我也不喜欢它们,但他们到底是我的狗。”他看向倒在地上叠在一起的缺耳几人,忽然笑道,“所以我把你的狗也收拾了一下,你要管好它们,否则下次就不一定还是活的了。”
“他们不是狗,是人!”李尧狠狠盯着男子,语气森然,“这世上就是因为有些人不把人当人,才会让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得了道。”
缺耳等人被扶起来,拉到了一旁。那男子却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的目光在小店里扫了一眼,根本没将李尧放在眼里。
他似乎在找人。
“去,把所有人的脸都给我扯一遍。我倒要看看这有没有楚留香那个小贼。”
从他身后畏畏缩缩出来几人,竟然就是之前跑了的那几个公差。那么这个男子,应该就是他们口中提到的文少保文雪岸,或者该叫他的另一个名字‘天下第七’。
他自认为这江湖中的高手,能胜他的不过六人。而他,就是第七。比起无从选择的名字,显然自己选的天下第七更得他心意,所以这些年,他在江湖上都知道‘天下第七’,却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了。
见那几个公差因畏惧李尧等人而犹豫着不敢上前,天下第七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只一招,地上已多了四具尸体。
天下第七嫌恶地看了几人一眼,道:“叫都不会的狗,留着又有何用。”
将手里的刀擦干净,他的目光转而落在之前出言提醒的那妇人的身上,咧嘴一笑,道:“女人先来。”
那妇人忙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害怕得瑟瑟发抖。一双美目情不自禁地看向李尧,期盼他能出手相助。
李尧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那妇人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天下第七,似乎是估测两人动起手来又几分胜算。
见他如此,妇人似乎也认命就一般,她推开丈夫的手,一步步挪向天下第七。反正也只是捏一下脸,想来也不会有事。她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手还是抖得厉害。
“还是先让我来吧。这位大姐胆子小,不如先看看我怎么做,让她有个准备。”王小石到底见不得别人受苦,他站起来,笑眯眯地拦住那妇人,自己向天下第七走去。
天下第七的脸更冷了,可是他的嘴却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我想了想,还是把脸直接削下来看会更清楚些。”
他话音未落,手里的刀已斜劈向王小石的脸。刀锋已触及头皮,眼见就要将王小石的整张脸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