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璟离开夏泱泱之后,又在门口站了一下。
这小院子四四方方,右手边蹲着庄户的一个小孩,拿着个桃儿在啃,一口一口,咬得满脸汁水。他发觉萧承璟在看他,把吃了还剩一点儿的桃儿一扔,抹了抹手,跑了过来:“管事让我给世子送了酒和几样小菜,我给您放屋里桌上了。”
萧承璟点点头,看这小孩手上皲裂,又摸了个铜子儿赏了给他。
其实没有嗅觉,酒喝起来跟水也没什么不同,别人看各色小菜可爱,对他来说也全都是一样的。他看着那小孩吃得恣意,也觉得有趣。
说是羡慕别人,倒也不至于,这世间从他身上拿走一点东西,却给了他更多别人所没有的。
只是,对于自己没有的,难免会生出好奇。
他只不过在夏泱泱檐下停了片刻,旁边耳房里的婆子却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张望。萧承璟转过头去看,她又倏一下把头缩了回去。
萧承璟索性把她房门拉开,那婆子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嬷嬷,我有件袍子路上划破了,婆婆可否帮我补一下?”
那婆子哪有不应之理。
破的袍子本来是没有,但是随手一扯,也就有了。就算是她女红了得,萧承璟手下训练有素的暗卫暗地里去扯开丝线,也是小事一桩。
换得这些清闲,他就遣了亲卫去山下买药。过了约莫两三个时辰,就有人敲他的门。
萧承璟还当亲卫买药回来了,但是听那脚步,却又不像。他拉开门,原来是夏泱泱那丫鬟。这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的傍晚时分,屋子里没有掌灯,反倒显得比庭院中更加昏暗。
这丫鬟的脸在片昏暗中,显得惊恐异常: “世子,大事不好了,夫人她不见了。”
这庄子也就这么大,夏泱泱还能去哪儿?
萧承璟微微皱眉:“稍安勿躁,怎么回事?”
“世子爷,你走了以后,我见夫人睡着了,也就打了个瞌睡,谁知道醒来以后,夫人就不见了。”
“这是何时的事?婶娘会不会是出去散步?”
“我也不知道!我就睡了一会儿啊。可这天都黑了……” 彤云语无伦次,苦着脸跪下,“夫人一直哭,怕是大事不好了,世子爷,快点啊……求求你找找夫人吧。”
萧承璟想起离开时,夏泱泱那梨花带雨的凄楚神情,不仅心头一软。只是此时也不能声张,他便叫自己的手下先在山庄上下搜寻。
他手下的暗卫效率极高,事情交待下去,便立刻有人来报,说是有帮工看见夏泱泱往山神庙里去了。
这里山神庙供着尊神仙,山里人若是求子求福求安康,都会去拜拜。夏泱泱去这山神庙,又是做什么?!莫不是还以为她的孩儿能起死回生?
“荒谬!” 萧承璟脸色铁青,却又隐忍着不发作。既然猜到她的去处,也就让其他人散去。只带了彤云一人,往山上去。
那庙在山顶,虽说香火不断,但平日里也少有人去。到了庙中,却也不见半个人影,只是香炉上积有新灰虽然。萧承璟伸手一摸,这灰却已经冷了。
俩人又往庙外寻了,半天均无所得。突然彤云一声惊呼,指着地上一朵簪花:“世子,这是夫人的!”
其实此处已经临近山顶,地面上白雪皑皑,风一吹,细雪便如飞屑盘旋。那朵簪花被雪掩盖了一半,只有珠花在星光之下熠熠生辉。
萧承璟从地上拾起簪花,玲珑可爱,宛如其主,似乎可以想象它插在夏泱泱头上的样子。她若是这就香消玉殒,命薄如是,倒也不算辜负他母亲对她的评断了。
萧承璟一时间竟有些惘然若失,好似积雪之下花苗欲发,却又被一场春寒斩断生机。然则花儿再美,也不是安身立命之本。
这个时候的夏泱泱,倒是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脖子有点冷。
她此刻正瑟缩在山上一处峭壁的山洞里,身上也就穿了一层单衣。于是,她就把几个汤婆子又往怀里抱了抱,把披在身上的狐裘紧了紧。嘴里含着的参片都快化没了,搞得她心头燥得不行。
她正后悔没拿个话本子来消磨时间,就听见山崖顶上彤云扯着嗓子喊:“夫人,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啊!留下我可怎么办啊!”
夏泱泱眼睛一亮,脸上显出喜色,手脚麻利地把狐裘脱了,又利索地把汤婆子跟狐裘一同扔到山崖下边去,连口中的参片也一并啐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片刻就完成了。这下算是破釜沉舟,萧承璟要是不爬下来救她,她可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又听见彤云喊:“世子,小心啊!”
夏泱泱用手捂着嘴,忍住不笑,彤云这丫鬟也真是机灵。她这样一喊,夏泱泱不就知道,萧承璟已经往下爬了嘛。
这处山崖看似直上直下,其实是有崎岖窄狭的小路可以攀下。夏泱泱下来的时候,身上缚了绳索。但是要是上去,可就难了。她也算孤注一掷,拼了小命也要得到萧承璟的身子。得了他的身,他的心那还远吗?何况,夏泱泱要的也不是什么心,无非是洞房花烛,然后吞了他的灵力罢了。
她也是个心思仔细的,用手一摸脸,居然是温热的,于是狠了心,捧了雪在脸上身上都搓了搓。然后在山崖突出的平台上,寻了个地方躺下。为了今天,她还特地挑了身红衣,这山顶上连年积雪。雪地里卧红衣,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萧承璟来得却还更快了些,他轻功了得,只是几下也就跃下来了。
“婶娘!”
夏泱泱侧卧在山崖上突出的平台上,美眸紧闭,发髻凌乱,乌黑的长发散在白蔼蔼的雪中,任风吹得乱舞。她的衣裙鲜红,宛如一团火焰,显得她的肌肤更加透明;她的手足露在单薄的衣裙之外,指尖泛红,整个人都像融入了这雪雾之中,没有边际。
她躺得离平台的边缘如此近,狂风若是凛冽一些,就会被吹得滚落崖底。偏生她的体香被风雪吹着,凛凛地飘进萧承璟的鼻腔之中,雪中寒梅也不过如是。
她的小手蜷在胸前,可是手心却微微张着,像是一种邀约。萧承璟觉得有些恍惚,好像眼前是一只精怪,美丽且危险,唯有至情至勇之人,才敢与之共赴;稍有不慎,就会同她一起,永坠深渊。
萧承璟呼吸一滞,急忙上去拥她入怀,将她带入身后的浅浅的山洞里,靠着岩壁坐定,这才伸手去探她鼻息。只觉得细细绵绵,潮热柔滑,在他指腹旖旎着,萧承璟心里一块大石方才落了地。
柔软无骨,像只猫儿,只是个娇弱的女子罢了,尽管她是他见过最美的一个。
“婶娘……” 萧承璟在她耳畔说,“别睡着,醒一醒。”
香甜的气息窜入他的鼻息,此处更无他人,萧承璟的头略微低了低。她脖子上的血管微微泛紫,清晰可见,似乎能看见其中血液涌动。香甜的体味,沁入他的心脾,他薄唇微微启动,禁不住想要更加接近。
洞外深蓝的天幕将一切都笼罩起来,风雪渐起,呼啸的雪幕反而将这处洞丨穴笼罩得更加隐秘。
可是天在看呢……萧承璟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抬头,将寒霜和风雪一同吸入口鼻中。
夏泱泱皱了皱眉,鲜红的小嘴微微努了起来,往他怀里又钻了几下。
“再让我睡会儿……”
刚抱起她来的时候,萧承璟怀里仿佛拥着一枚寒玉,可是他的身子一温,原本她衣裙上的雪水就融了,又湿又冷。
他已经解了自己的外袍,想要将她笼上;可是手下犹豫着,若是不将她衣衫除去,怕是会得大病,可是……他趁她昏迷,算不算趁人之危?
夏泱泱突然睁了眼,打起寒战,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承璟,我好冷。”
“你衣服湿透了,把这袍子换上,不然会病的。” 萧承璟把袍子笼在夏泱泱身上。他身上只剩白色的中衣,不过料子倒是过冬的。
夏泱泱顺从地点点头,却有些浑浑噩噩,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服。人到了极致,顾得上的东西也就不剩多少了。
“承璟,你别看。”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委屈极了。
萧承璟别过脸去,他本也没有唐突的意思。
这山洞说起来只不过是山崖凹进去的一块儿,又小又浅。夏泱泱躲在萧承璟的身侧,萧承璟的耳里除了风声,便是织物摩擦的窸窸窣窣。
“啊!”
忽然一声惊呼,一个红色的东西从夏泱泱身边滚落,眼看着就要被风卷走。
萧承璟手疾眼快,伸出手去抓,可是风却又把那片织物吹远了一点,耳畔夏泱泱小声呼喊:“承璟,不必……”
不过,小指已经勾住了那片织物的带子,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萧承璟。
他把那片衣物握在手中,要递给夏泱泱,却发现她裹在自己袍子里,脸红得简直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