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泱泱也奇怪,她这副身子是怎么养得这般娇弱的,雪肌瓷骨,一碰就化,一捏就碎。若是从前那身子,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但是寒冰里冻着,也不怎么样。
可是她只在冰水里泡了半宿,还给萧承璟的胸膛温着,可是第二天,却烧起来了。
她躺在自己床上,朦朦胧胧间回味起依在萧承璟怀中,半梦半醒的滋味。他身子上的味道好闻极了,可是若细想是什么味道,那什么味道都不是,只是干净,让人想起清澄的寒冰。你以为自己一望到底,可其实你什么都望不见。
夏泱泱翻了个身,不知道萧承璟是不是也似这般缠绵病榻,但是想一想,就不可能。清晨时他抱着自己至床榻,连手臂上的肌肉不热不冷,温得恰到好处;离去的时候,站在门前的微光中,一夜未睡,步子依然矫健。
这就是习武的好处了。
她正想着,丫鬟彤云推门进来,说:“夫人,英国公夫人到了城中,方才遣人来报信。世子已经去迎了。”
夏泱泱深深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府里,什么事情都好说,可是他那母亲竟然来了。
可是人已经来了,礼数总是要有的。夏泱泱赶紧着人把房间清理出来,说是清理,之前听说她要来,早就收拾妥当。但是也要再把被褥换上,瓶里也要插上新摘的花枝,再把香炉点上。
等萧承璟那母亲到了,夏泱泱也起了床,穿了一身缟素,头上插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叫彤云搀着,去门口迎。
门口停了三辆马车,上边皆带了英国公府的徽章。
萧承璟站在马车前,看见夏泱泱脸上就是一僵,他皱了皱眉头,说:“婶娘病着,何必出来。”
“这是你婶娘知晓礼数,” 马车帘子一动,英国公夫人给人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对着夏泱泱说,“不过,我们萧家不似那些小门小户,要在这些事情上拘泥,好似怕谁说了自己不够端方。你既然身子不好,何必出来逞强。承璟跟我说了,你染了风寒,有了身子,也不好用猛药,就好好回房歇着吧。”
若还是昨日的天气,说是风寒也是没人信的。但是早上就开始下雨,虽然不大,但是淅淅沥沥,天一下子凉了起来。不过是半天时光,萧府门前就是一地的黄叶,被踩在脚下,粘着着鞋子。
萧承璟的母亲娘家姓王,这在王夫人眼里,又是夏泱泱治家无方,竟没让人把门庭扫净。她瞥了一眼夏泱泱,然后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弟媳也长得太过娇美了。
刚要说话后边马车上却下来两个陌生人。模样像是一对母女,年长的还跟英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嫡亲的妹妹,本是要去京中找我。可是路上竟遇到了,我想着你这里的事最好不要耽搁,就直接过来了。一路上也让我这妹子母女散散心。想来让你这府里也热闹一下,我这妹子也是新寡……”
夏泱泱心里差点笑出声,敢情这英国公夫人还是替自己着想,以为两个寡妇要说些体己话儿不成?可人家那寡妇,女儿都似她这般大了。
王夫人这妹子当年嫁的是姓孙的武状元,后来封了校尉,驻扎在边境。前些年狼烟四起,极不太平,他也到熬了过去,这些年安稳些了,巡查的时候却遇到了山贼,一只锈箭丢了性命。
这孙夫人也是可怜。夏泱泱朝她点点头,可这身子站到了现在却也实在撑不住了,歪歪斜斜就往彤云身上靠。可是彤云也不太撑得住,她昨日也受了惊吓,醒来后,知道夏泱泱的形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眼看主仆二人要一齐摔倒,夏泱泱后背一只温热大手,将她稳稳托住。掌风一动,夏泱泱就知道身后的是谁。俩人肌肤相亲,这一起抱了半宿,若是认不出来,她也就太迟钝了。
萧承璟本就是一直盯着她的。看上去风一吹就倒,怎么还出来迎他母亲了。他也没想到王夫人居然就到了,前一封信还说来不了,可是隔天人就到了。
这其实也不出奇,因为路上书信耽搁,若不是快马加鞭的急信,人和书信同时到的事情也极为常见的。
方才见面,王夫人也是这么同他说:“估摸着再给你写封信,可能跟人也就前后脚到,索性我就不写了。”
可是她来的不是时候,萧承璟担心着夏泱泱肚子里的孩子,不知还在不在,可都没来得及找个信得过的郎中来瞧。
所以夏泱泱身子微微一晃,萧承璟就已经上前将人牢牢扶住了,四目相对,却只看见了隔着细雨的一片迷蒙。
“承璟,怎么你叔父的府中凋零成这个样子?我叫你替他看顾着,可不是让你做这小厮的活计,府里就没人能搀扶一下夫人了?”
王夫人的脸色却极不好看,眼睛盯着萧承璟扶在夏泱泱臂膀上的手。
其实虽说萧府里使唤的人手不多,但门口也有几个丫鬟小厮婆子跟了出来,只是那萧承璟动作太快,上下眼睑一碰,就已经把夫人扶住了,她们哪里还来得及去。
这时候竟是王夫人妹妹的女儿说了句话:“姨母,我们站在门口做甚?有话进去说嘛。”
萧承璟这位表妹长得英气勃勃,正是标准的将门虎女的模样,深得王夫人的心,大略是因为嫡亲妹妹的女儿,爱屋及乌。况且此时出来打圆场,真是大方又有眼力,王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冷冷地看了一眼夏泱泱,才进门去了。
回了房,彤云却不乐意了:“她心里还有没有数,这到底是谁的家?英国公夫人了不起?”
“彤云,她正是心里有数,这家是姓萧的府邸。我若是有个姓萧的女儿,或许可以靠她们垂怜有口饭吃,若是有个儿子,才算在这家立足了。”
彤云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就算是去说理,怕也没有我们的理。” 夏泱泱冷笑,“各凭本事吃饭吧。”
好在她并非是此间人物,但也怕过的久了,就沾染了此间气息。还是早早办了事情,早早离去,可是眼见王夫人如此,想让萧承璟跟她洞房花烛,可是难上加难。
可眼下更难的是让萧承璟生个病,他人在冰水里泡了半宿,今天还是生龙活虎。病了还得是她前去照顾,更是难上加难。
可彤云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此时院中更无别人,就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来了一批流民,住在城外,离咱家的山庄大约有五六里路。流民中若有初生婴孩养不活,不如先给我亲戚养起来,到时候就抱回来。孩儿头几个月看着差别大,可是养到两三岁,谁还知道这孩子是何时生的?到时这王夫人也该走了……”
这孩子的事情本是原主主仆二人的头等一件大事,夏泱泱也就应了,这事儿却是要掩人耳目,她又静养了几天,就带着彤云去庄上,只说去查账。
这事情王夫人倒也认可,只是她却也不放心,叫了自己亲信的一个婆子跟着。
萧家的山庄处在一座雪山的山腰上,这处山麓极美。夏日的时候,山脚溪水潺潺,繁花似锦;山腰却秋意盎然;而往山顶走,却终年积雪。但也就是这积雪,滋养了萧家山庄的作物,山庄里的葡萄酒也算是一绝。
此时秋意渐浓,山下已有几分萧瑟。山路颠簸不平,把夏泱泱的隔夜饭都快呕出来了。跟来的婆子却觉得找到说话的由头:“夫人害喜重不重,老奴却也有个方子,只是这么多年也没试过……”
彤云问:“夫人生世子的时候,害喜也严重吗?”
那婆子目光有些闪烁,咧嘴笑着说:“夫人,夫人也是的。”
突然,马车停住了。然后车厢的门帘被一只马鞭挑了起来,一股冷风带着枯叶的味道从车厢口扑面而来,夏泱泱禁不住拉了拉身上的披帛,探出头问:“承璟,你怎么来了?”
车厢外,萧承璟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单手勒着缰绳,身子随着马步细碎的摇摆,微微后倾,山上的风把他的鬓发往一侧吹去,给他的高傲疏离中带来几丝飘逸。
萧承璟说:“庄子的账,婶娘一个人怕是张罗不来。”
萧老将军这庄子的账目,并不简单。看上去虽然是平的,但是仔细算起来,却又有几项大的数目来去皆不明白。
但若只是家仆亏空,也并非棘手之事,夏泱泱也并非不能处理;但是这作假的,平账的,似乎都是萧老将军本人。
此处一旦深想,就怕是诛九族的大罪。
只因当今皇室并非皇族正统,乃是十五年前篡权登位的。萧承璟的叔父萧老将军,本是世间最铮铮铁骨的一个,当日效忠当今皇室,别人当他良禽择木而栖,可是他自己的兄弟,也就是萧承璟的爹,却始终心存疑虑。
皇帝派萧承璟来,名为督军,却也为调查附近兵士的异动。可是英国公父子,却有着自己的私心。
夏泱泱哪里知道这些,听到的只是萧承璟说她不行。
她咬着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萧承璟却弯下腰,凑近了说:“山庄避人耳目,侄儿找了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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