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回来时,手里还提着隆宝斋的各色点心,两只手满满当当的。
“怎的买了这么多?”
“想着让娘子多尝尝。”
这么多,哪里吃的完……
况且,她也不喜欢。
心里这般想着,一抬头,蓦地看到了莫白胸口那处湿漉漉的衣襟,想到他连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去给自己买点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接过莫白手中大大小小的糕点,正想语重心长劝慰他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再干这些劳累的活儿。
目光陡然停在了莫白后领上沾着的一个苍耳球上。
苍耳球黏得极紧,苏染大拇指和食指捻起,稍稍用了些劲,才将这玩意儿从莫白身上揪下来。
“这是……”
她疑惑地看向莫白。
隆宝斋就在城内,一路过去,是官府新修建的街道,断不会出现这种长在野外的苍耳球。
“方才路上遇到二宝了,和他们玩了会儿,许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被沾上了。”
苏染不疑有他,将苍耳球握在手里,又道:“房间我已收拾好了,相公先去换身衣裳吧,让相公一直穿着脏衣裳,委屈相公了。”
莫白:“娘子言重了。”
他往后院走去,转身片刻,苏染并没有注意莫白脸上陡然放松下来的神情。
……
苏染捏着手中的苍耳球,看向门外,果然见到二宝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握着一堆苍耳球,正和其他小朋友互相丢着玩呢。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断。
苏染也被感染,轻笑一声,手指稍稍用力,手上的苍耳球便精准无误地黏在了其中一个那小孩儿的后领上。
与方才她从莫白领子上纠下来的位置,丝毫不差。
瞧她这手法,定也不会比那“飞鹰”差到哪里去!
凭什么秦王总在她面前夸那劳什子“飞鹰”才是什么汴京暗器第一人。
不过就是个管着诏狱的影卫都统,她苏染,差哪儿了?
……
又与前来贺喜的众人寒暄了几句,大家家里都有事儿,便以二宝娘为首,一一向她告辞离开。
整个面馆,算上他们夫妻,其实也就五个人,一个厨子,一个掌柜,外加一个跑堂的小二。
因着面馆新开张,来的人倒是比平时多些,但比起外边繁华大街上的酒楼客栈,着实是小巫见大巫。
苏染闲不住,便想着跑跑堂,帮帮忙,一转身,一声脆响落进她耳里,低头看去,正是那枚那些“秦"字的暗红色令牌。
目光迅速扫向四周,见周遭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形,便悄然弯身将这令牌重新塞回了袖子。
这趟任务出得急,方才换衣时竟忘记将这玩意儿重新塞回枕头里了。
……
莫白关上房门,面朝着这间雅致的房间,一改方才的病弱体态,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匆忙解开身上的衣袍,检查着还有没有未被清理的苍耳。
若不是临时接了个任务,着急去郊外接人,他也用不着赶着面馆开业这天出门。
只可惜……等他赶到郊外时,已经晚了一步,他要接的人,正七窍流血横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一处刀伤足有半指深。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想来,杀人的那人是下了狠手的。
任务失败后,他着急赶回城,绕了近路,穿进了密林中。
还好进巷子时留了一手,将这些清理下来的的苍耳球全数扔给了二宝。
不然,方才还真是解释不清了。
别看他家娘子柔柔弱弱的,眼神倒是真不错。
作为影卫都统,此前,他两次夜里出门去诏狱审问犯人,竟然都被苏染发现了。
情急之下,只好说自己夜里老咳嗽,怕影响对方休息,这才站在院子里。
还有一次,真得托了那束算是证物的芍药花的福。
看着苏染因他胡乱编的理由而感动的鼻尖泛酸,眼眶泛红时,莫白心里一阵愧疚。
如此纯真质朴的姑娘,自己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于她……
虽说干他这行当的,撒谎是经常的事儿,达到目的即可。
但面对无辜的苏染,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他能做的,也就是在他脱身后给她留个保障。
比如这房子,比如那面馆……
脱掉外衫,解开腰带,一排银针从中掉出,看着不甚起眼,却能在片刻取人性命。
莫白松了松手腕,又从两边袖子各取出了一柄匕首。
右手习惯性插入靴筒里,一把四角棱刀被他拍在了桌上。
紧接着,他昂起脖子,解下了衣襟最上方的那颗扣子。
圆形的扣子刚被解下,边缘立刻变成锯齿状,落在掌心,张牙舞爪地,教人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拿捏。
莫白走到房中靠东边的那排书架上。
苏染显少会用得上这边的书桌,平日里,便只有他在用。
所以,他才放心的小小地改造了一下。
转了下架上的某个摆饰用的花瓶底部,架子陡然向两边展开,暴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个个暗格。
那些,是他用来存放暗器的。
将方才身上取下的暗器一个个全部放回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有人?
莫白眉头微蹙。
“是娘子么?”
院外的苏染脚步一顿,她分明已经放轻了脚步声了。
他家相公,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成想,这耳朵倒挺好使。
“是我,相公,大家都走了,我来看看你……”
苏染手中捏着那块令牌,说话时视线已然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打转,寻着能暂时藏下手中令牌的地方。
“你……你需要帮忙么?”她朝屋内喊了一声,人却已经来到了厨房。
“不用!”
房内的莫白大声应着,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把把暗器被有序地排进那暗格之中。
“我很快就好了,娘子可否再等一会儿?咳咳。”
“无碍,相公你莫急,我不进去。”
苏染蹲在灶台底下,撬开了一旁的堆放着稻草的地板,往地窖里看去。
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可实际上只有苏染自己知道,在那酒香背后,藏着的大罐小罐的毒药。
也就莫白因着身体原因不能喝酒,从来就不会光顾酒窖,不然,她想藏些东西,在这一眼就看光的院子里,还真挺难。
她垂眸朝光线都透不进去的地窖看了两眼。
这地方,藏些毒还好,藏令牌……恐怕不行。
可房间被莫白占着,她又不能重新将这玩意儿塞进枕头里。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苏染也不知他何时会打开,正着急如何处理手上的东西,目光陡然一转,落在了院子里的那片花圃上,眼睛忽地亮起。
房内,莫白将将把最后一柄无把匕首放至暗格中,目光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他也害怕,门外的女子会不会推门而进。
再次转动花瓶,待得架子恢复原状后,莫白才松了口气。
“娘子,我换好了。”
“吱呀“一声,他打开房门。
刚好见苏染从花圃中探出头来,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双杏花眸,含烟笼雾,若蒲扇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扫开眼前一片熏风。
单单立在那,竟是比那花圃中盛开的绣球花簇还要吸人眼球。
莫白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般模样,定也不比那些个养尊处优的郡主差在哪里。
与其被皇帝逼着娶那未曾谋面的娉婷郡主,还是与像他家娘子这般,父母双亡,没什么背景的苦命姑娘成亲比较好。
至少他心里踏实。
虽然……为了圆谎,他必须得时时刻刻装成自己有病的样子。
“适才拨弄了些花草……”
苏染尴尬笑着,将自己带着泥土的手往后藏,模样有些无措,脚底却用足力气往下狠狠踩了一脚。
莫白眼中泛起一片柔意:“这种粗活,交给我来就行了,娘子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便不要再干这些粗活了。”
他取过一旁花架上的素白帕子,过了遍水,温柔拉起苏染的手腕,细细用帕子将她掌中的污秽一点点拭净。
连指甲缝也没有放过。
莫白手上的粗茧隔着帕子摩挲着苏染的掌心,酥酥痒痒的。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公子,实际上,在与她成亲之前,是个靠给人劈柴赚汤药费的苦孩子呢?
这手上的粗茧,便是当时劈柴劈出来的。
好在后来,得了个发达朋友的帮助,不仅替他葬了母亲,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来城里寻个好大夫。
这面馆和这房子,便是托那位朋友的福才得来的。
想起莫白与她说起往事时的含糊其辞,又看着莫白手中厚厚的一层茧,苏染的脑中自动浮现出了眼前人一边咳嗽一边努力举着斧头劈柴的画面。
顿觉一阵心酸。
可怜,太可怜了!
身残志坚,说的不就是他家相公么?
“娘子,好端端的,怎的哭了?”
“没事,感动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细心的给我擦手。”
对于在莫白面前扮柔弱,苏染已经驾轻就熟,说着,便故意垂下头作势挤出了两滴眼泪。
莫白心中百般滋味在心头环绕。
多单纯的姑娘啊,仅仅只是因为有人给她擦手就感动成这般模样。
可见之前在娘家受了多大的苦。
她家娘子,之所以这么着急成亲,还不嫌弃他身患重疾,便是因着家里人要将她嫁给村里的一个鳏夫。
听他娘子说,那鳏夫已是能当她爹的年纪,但家里人为了凑弟弟娶媳妇的彩礼钱,逼着她去嫁人。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从老家一路逃到了汴京,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又时时担心家里人会将她抓回去逼她成亲,只好急急忙忙将自己嫁出去。
有了官府的婚书,家里人便不能再逼她嫁那鳏夫了。
说起来,两人成亲,都有着几分迫不得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想到苏染的遭遇,莫白既心疼又愧疚,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唉,苦命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得半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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