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晨快洗完的时候,忽然从房梁上掉下来只老鼠!看着足足有刚出生的狗那么大,就这样活生生地砸进洗澡水里!
她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盖食神功附体似的从水盆里蹦出去,用睡衣潦草地罩住自己的同时,房门被人暴力踢开了。
屋里亮着灯,楚愈痕朝她看一眼,视线一触便移开,继而望向别处,然后就发现盆里有只耗子,已经死透。
“痕子,出撒子事,晨晨咋个了?”这时,楚母的声音在另一间房里响起,像是要起床。
楚愈痕回屋里的话:“没事,一只耗子,不用起来。”
他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嘴角甚至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来这里几天,青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而且是在此时,此景。
“你笑什么?”她气鼓鼓地问。
那人惜字如金地没回答,站着没动。
一想到刚才那只老鼠在水里扑腾的画面她就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连看都不敢再看,更别说再靠近洗澡盆。
“就是,能不能,麻烦你把水端出去一下。”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
楚愈痕瞅她一眼,语气既冷又硬:“这是你的洗澡水。”
“我知道,但能不能麻烦你……啊,它动了,它是不是动了?它好像真的动了!”
“……”
楚愈痕面无表情,耳膜都要破了。
青晨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偏生遇上了自己最见不得的东西。
她看楚愈痕一眼,并不知道自己的眼框和鼻尖已经红透,也这么快就把弱点暴露在了这只凶兽面前。
“你就端出去一下,好不好嘛?”
鼻子嗡嗡的,大小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兮兮,跟刚才吵醒他睡觉时还强装高冷的模样天差地别。
楚愈痕的视线在她惊魂未定的瞳孔上停留一秒,漫不经心弯了下唇,躬身下去连盆带死耗子一起端了出去。
青晨这才长长舒口气,趁他去倒水赶忙将睡衣穿上。
可是她夏天的睡衣都很薄,刚才被吓得身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就拿衣裳罩着,真丝布料早就湿透。
所以,罩了个寂寞……
没想到楚愈痕还会再进来,好在她已经找内衣穿上,还套了件棉质睡衣。
见人手里提着个小铁桶,她问:“这是什么?”
楚愈痕自顾自走到墙角,蹲下身掏出把小铲子:“水泥。”
注意到那里有个洞,青晨立刻警觉地爬到床上,惊道:“那是什么?老鼠洞?”
楚愈痕寡淡地“嗯”一声,埋头开始封洞。
堵上就意味着老鼠会死在里面,也就意味着清晨要跟老鼠的尸体同睡在一间房里,这还得了!
“楚愈痕。”情急之下她连名带姓地喊道。
楚愈痕抬眼,无声地觑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讲。
青晨缩了缩脖颈:“里面还有老鼠吗?”
“有。”
“就这样堵上,会不会有点不好?”
“被你活活吓死就好了?”
“……”
青晨倒吸一口气,郑重地强调:“刚才那只,是它自己从上面掉下来,淹死的。”
“哦。”
“……”
好半响她才心有余悸地问:“堵了这里,它们还会从别的地方跑进屋里来吗?”
楚愈痕收完尾,又将洒在地上的水泥浆刮干净,懒懒道:“会。”
“真的假的?”青晨犹如惊弓之鸟般紧绷着神经。
“真的。”
“!”
就不能撒个谎吗?
见他堵好老鼠洞就要走,青晨急得有些语无伦次:“等等,你先别走,楚愈痕,你先别走。”
男生转头,高高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灯光:“你叫我什么?”
他的视线很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这时候还趁火打劫,把青晨气得,红着的眼直勾勾望着他。
楚愈痕也看着她,沉默。
对峙片刻,终是她选择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改口道:“小叔叔,别走。”
做着最凶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
楚愈痕审视着她因为恐慌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片刻,似有若无地放缓了语气:“暂时不会有了。”
青晨暗暗松口气,等一颗心从嗓子眼落回胸腔,这才注意到门板被踢成了两半。
力气真大。
门关不上,也就没法把自己和他隔开,她能透过门框清晰地看见那人出去洗了个手,然后躺在折叠沙发上倒头就睡。
明明可以把沙发打开,那样会宽敞一点,可他先前睡那次没打开,这会儿也没打开。
这就导致沙发又窄又短,他的腿只能搭在扶手以外,右手也超出了沙发边缘,整个人看上去将掉不掉,即便是这样,他也能睡得很沉。
累的吧,她心想。
早上拿给弟弟妹妹的生活费应该是他自己挣的,虽然不知道这人白天不归家都去做些什么,但还挺有担当,至少对家人很有担当。
思及此,青晨内心的委屈和窝火一下被浇了个灭。
也对刚才无意中开灯把人吵醒的行为生出丝丝歉意。
听野牛说楚愈痕的分数或许只够上个二专。
这人是不好相处了点,但看在他大半夜给自己堵老鼠洞和倒洗澡水的份上,青晨决定等高考分数出来后,给他推荐一所专业不错的专科院校。
又觉得他生成这副模样,应该去当明星才对,一定有很多导演抢着要。
可看他刚才糊墙的手法娴熟得跟专业油漆工似的,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已经做好打算,落榜后以此谋生……
青晨就这样咸吃萝卜淡操心地睡着了,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还以为床下是毛茸茸的羊毛垫,赤脚踩了上去,水料水泥地板的晾意瞬间从脚心直抵脑门,惊得她踉跄跌回床上,人彻底苏醒。
这里没有羊毛垫,没有落地窗,但是有大到离奇的山老鼠,还有嗡鸣声胜过敌机的蚊子。
回想起昨晚那只庞然大物,青晨始终心有余悸,有生之年能见到那么大的山老鼠,对她来说可称之为精彩,往后跟朋友们吹起牛来也不怕找不到素材。
木讷地盯着腿上被蚊子叮红的几个包,她无奈笑笑,又是超级无敌想回家的一天。
这里的紫外线很强,起床穿上衣裳去院儿里洗漱回来后,青晨给全身都拍上了水乳和防晒。
再次路过吃饭那间,她看见桌上放着两个煮熟的土豆。
昨天因为厕所问题一天都不敢吃东西,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对着碗里的两土豆犹豫片刻,终归还是妥协地拿起一个。
白水煮土豆不难吃,但也没多好吃,草草解决完“早餐”问题,她便又为该怎么度过剩下的大半天而犯愁。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声巨响,青晨微微一惊,快步走出去。
只见楚爷爷摔倒在了银杏树下,现下正费力地想爬起来,奈何半边身体肌无力,轮椅被他越推越远,而他本人只好匍匐着去追。
日头正好,楚家有劳动力的都出去了,现下家里没人。
她瞳孔微震,赶忙跑过去稳住轮椅,捡了块石头塞在轮胎底下,道:“楚爷爷你别动,我来。”
狼狈的一面被人撞见,楚卫华痛苦到极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重重地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良久才沙哑道:“等愈痕回来吧好姑娘,你抱不起我,而且……我身上脏。”
青晨一句话没说,固定好轮椅,起身,从后面搂着他两边腋下,没费多少力气将人抱来坐好了。
不是她力气大,而是他太轻。重病缠身,常年卧床,不论生理还是心理都遭受折磨和打击,不可能胖得起来。
之后她又将滚出去的拖鞋拾过来,蹲身为他穿上。
“谢谢……谢谢你。”
楚卫华浑身都在抖,情绪也悲愤,不停地锤自己的大腿,不停地呢喃:“我是个废人,对不起妻子儿女;我是个废人,连累了他们……”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他病了这么多年,想必什么心灵鸡汤都喝过了。
青晨沉默着没有劝阻,推着楚卫华在院儿里转了几圈。
等他情绪稍缓,才说:“千万别这样说,您已经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了。”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他叹出口气,攸地问,“多年不见,大哥他身体还好吗?”
她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言道:“爷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长住疗养院。”
“也是,他要是好好的,你就不会被送来这里了。”
这是肯定的,爷爷倘若硬朗,没谁敢伤她分毫。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楚卫华感慨起来。
“很帅是吧?”青晨把话题往轻松方向引。
“帅。”
“比您大儿子还帅吗?”
楚卫华果然得意起来:“那是肯定,当年谁不说我英俊潇洒,还差点就入伍了呢。”
青晨在脑子里过了遍楚愈痕的长相,在心里认真对比了翻父子二人谁更英俊。
他话锋一转,说:“家徒四壁,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很难过吧?。”
老实说,确实不习惯,但她也没有实话说,只道:“你们肯收留我,是我的幸运。”
“你这娃,好会说话。”他说:“改天我找个人,把家里的内墙装饰一下。”
青晨看看重病缠身的他,又看看眼前的家底,言道:“别浪费钱了,您要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试试。”
他惊讶:“你会?”
“一点小爱好,但不保证好看。”她笑说。
“说这话,你想怎么弄就弄。”略顿,他又道:“需要什么材料你尽管说。”
真要说材料,她要的这里不可能有。于是答道:“用不着什么材料的,您不怪我在墙壁上乱涂乱画就行。”
“我怪你做什么,那墙壁早就该重新粉刷了,你想画就画吧。”他接着夸道,“还是你爸妈培养得好,什么都会,会画画,还会拉二胡。你昨天拉的二胡真好听。”
青晨眨眨眼:“额……爷爷,那是大提琴。”
“是吗?愈痕也说是大提琴,我还跟他掰扯说是二胡,看来是我不懂。那是首什么曲子?听上去有点伤感,你在这里是不是不开心?”
还有掰扯这一事?
她笑笑,默认了当时心情不好的事实,包括现在也没多好。
“歌曲叫《风之谷》。老实说,突然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心情有多好那是骗人的,我当时的情绪确实很低落。”她挨个回答道。
楚卫华扭头看看她,安慰道:“正常,你从小就家境优越不愁吃穿,是被富养的、父母心尖上的掌中宝,偶然来到我们这乡村旮旯,觉到不适应,在所难免。”
提到父母,青晨鼻子一酸,没吱声。
他接着又说:“不过请你相信,这里除了条件差点,山清水秀还是很好的。等老二老三回来,我让他们带你去山上玩,特别有趣。你性格好,各方面都好,一定能跟他们玩到一起。”
这高帽子戴的,她都不好意思再抱怨了。
“至于愈痕嘛……”楚卫华缓缓道,“他那脾气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不易近人,倒也绝对没什么坏心思,之后你要有什么需求,尽管找他。他比你大一岁,又是你小叔,没脸为难你。”
为难倒也没有为难,就是不太好惹,这样的人真的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找他?
青晨正出神,楚卫华又把话拾了起来:“所以,你能给我拉首曲子吗?”
当然没问题,她只是不习惯突然骤变的环境,却不反感这里的人。
即便是不太好相处的楚愈痕,她也没有真的讨厌过,况且这位爷爷还挺和蔼可亲的。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性格跟楚愈痕一样,却不见得楚愈痕老了能像他爸爸这样平易近人。
不对,想什么呢?
青晨自嘲,等她离开这里后,可能都不会再跟楚愈痕有联系,遑论他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从屋里把琴背出来,又端出条高凳子,她坐上去,背靠着银杏树低头调音。
因为风之谷这首曲子用大提琴拉出来,总是带着几分深沉和伤感,所以特地换了首节奏和氛围都比较欢快的。
《四小天鹅湖》的音符轻快地随风而起,加上她灵动的表演,楚卫华的心情愉悦了不少,好几次都笑出了声,连挺着孕肚的大黄都慢慢悠悠走过来趴在青晨脚边。
楚愈痕到家时正撞见这一幕,怔了一下。
晴朗无云的天,遮天蔽日的银杏古树,熟睡的狗,残疾的老人和拉大提琴的少女。
一曲作罢,她问父亲身上还疼不疼。
父亲配合地摇摇头,问她昨晚是不是被老鼠吓惨了。
她点头如捣蒜,比了个非常浮夸的动作,说那只老鼠足足有狗那么大,又逗得父亲仰天大笑。
夸张,哪里有这么大。
不过效果确实不错,没有谁比楚愈痕更清楚父亲被病痛折磨成什么模样,笑容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连只耗子都能把她吓得半死的大小姐,竟会有这样的热心和耐心。
他再仔细一看,父亲身上有灰尘,而且不止一点,更像是在地上滚过。他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摔倒了。
又清楚仅凭父亲一人不可能起得来,这么说……
楚愈痕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站在热辣滚烫的太阳底下,多看了青晨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