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飞鸟刻板地盘旋空中,尖锐的喙深处发出一阵一阵刺耳的鸣叫,喧嚣躁动。
悬浮的白雾都被密集的飞行器,卷出一道道漩涡。
被吵的不得安宁的人不过匆匆走过,冷漠地瞥了一眼,随手扒拉一下让呼吸困难的厚重面罩。
自环境污染发生巨变后,蓝泽星系大陆板块重组,天气越发极端。
红洲的人们从最初的惶惑不安,也变得习以为常。
B市边缘老城区,城建设备早就老化,被列入拆除范围,但是房租便宜,住了好些鱼龙混杂的人。
叮叮当当的回收旧物流车还没启动,泛着蓝光的喇叭里已叫着“收机械品、旧设备,旧主机、旧飞行器……”
胡子拉碴的男人靠在墙角,拉开眼前的虚拟面板激情输出,嘴里叼着的烟头星火,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众生百般相貌。
在这一如既往的平静中,匆匆从重叠的高楼下走过的大妈,不经意抽了抽鼻子,嘴里还一边嘟囔着:“怪了,谁家设备老化了?一股烟味。”
“哎,你也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我鼻子出问题了呢!”
“烟火味这么重,是不是哪里在短路着火了?烟雾警示器没响啊。”
“嗐,咱老城区的设备坏了七七八八,我上次在家里拆了一个能源电池都没响过。”
终于有人察觉不对劲,又抽动着鼻子嗅了嗅,眼睛一瞧,猛地拍大腿:“这是不是哪里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哎呦!那不是我小叔子那层楼吗?!快救火啊!”
大早上就“热闹”得不行,出门做生意的挑着担,瞧见和自己家有些距离,就站在楼下看热闹。
那几层住了亲朋好友的就上蹿下跳,嘴里嚷嚷着要救火,一边在楼下跺脚着急。
冲在最前面几位大妈,边哭边喊着:“我的房子!我刚买的飞行器还放在房间!”
虽是在旧城区,但是护卫队离这边倒是近得很,热心群众打了电话,护卫队就装备整齐地踩着飞行器,冲了过来。
起火的位置是七十八楼,老城区的电梯早就被拆除了,上下全靠居民的飞行器或两只脚,图省事的租客住在低楼层,幸灾乐祸地拍着胸口。
为首的护卫员唐煜,披着一身银白色的防护服,第一时间看了起火的地点和周边环境,让几个刚入队的小年轻挨家挨户去救人。
他径直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队员拿着冷凝发射器,冲到着火楼层。
看现场的情况,最先着火的地方是七十八楼的7805,周边废旧设备堆积严重,再者楼体涂层防火已到期,火势一起来这才没了控制。
隔壁的7804被殃及得严重,老旧设备着火之后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唐煜眼眸一沉,快速地在楼道里扫视,打开地下水管道的柜子一看,就忍不住暗骂一声。
——孤零零的管道被剪断了铁闸,水管被塞了很多膨胀塑料。
最让唐煜愤怒的是,上面的灰尘有手指擦拭的痕迹,这意味着,近期或是有人恶意破坏过这里的设备。
救火如果不及时, 熊熊烈火会裹挟着这些痕迹一起消失,再无人知道。
没办法用水灭火,唐煜吐了一口气,快速地比了几个手势,后面的队友就默契地拿着工具,尝试破门。
进门就是一股滚滚浓烟,要不是带了面罩,得呛死人。
唐煜当即大吼一声:“房间里还有人吗?!”,叫声不停的同时,手上的冷凝器对准火光瞄准。
冷白色的光线压制片刻,又被旧设备爆裂开的火光冲散。
等了半晌没听到回复,唐煜眉头紧锁,火势实在控制不住,非得等高压设备升上来才对付得了。
旧城区的举升飞行器被新城区借走了,就是这么巧。
正在这时,对讲机的信号灯亮了,指挥员:“7804住户找到!”
唐煜:“收到!7805呢?”
对讲机对面一片嘈杂之后,“……有个群众反映7805里有个小女孩!请尽快救援!”
楼底下,热心的大妈艰难地拉开厚重面罩,信誓旦旦:“苏家那丧良心的,带着新婚小三和私生女出去耍了!陈春莲留下的女儿绝对没跟着出去!”
“造孽啊!陈春莲死了不到半年,苏家那几个就不做人!那娃娃以前多白净,现在瘦成一把骨头,那娃娃才三岁啊!”
大妈眼睛里都在喷火,嫉妒、怨恨的火光在跳跃。
“现在孩子才多少啊?苏家的有了一个小孩就不珍惜另外一个!他这是作孽啊,要遭天谴的!”
环境巨变之后,新生儿的数量逐年下降,现在早就不是生不生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生。
楼下拿着对讲机的指挥员听着有幼崽的时候,眼神瞬间变了,马上和唐煜确认信息:“被困小孩三岁!请尽快救援!”
小孩?!
唐煜心中一沉,眼前的大火四处弥漫,一种危险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
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处境何其危险?!
他一言不发地抄起速冻炮,就打算往火场里冲,身后几个队员的脸上也满是坚毅的目光,紧随其后!
热感应设备在火海里早就失效了,信号场干扰严重,机械设备失效,只能靠人力搜寻!
侯大志脚步一顿,“队长!三点钟有敲击声!”
队里,侯大志的耳朵长得最标志,起的外号还是顺风耳。
唐煜毫不迟疑,立马抄起速冻炮开道,白雾夹杂在火光中翻滚,他转身就冲过去。
他目光直视熊熊烈火,脚步不停地同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他的直觉向来准确,鼻尖明明嗅到了危险的气体,当时火场却格外“安静”。
那敲击声的尽头,正是在转角后边的卫生间。
唐煜常年在火场救援,各种各样的火情,没见过几千也有几百,他下意识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没有时间去深思,大腿猛地一跨,扑过砸落的轻钢梁。
门后有些轻微的阻力,他猛地推开卫生间,脚下踩着被堵在门缝边的湿毛巾,看向里面——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毛茸茸的头发乱成一团,一只小小的手使劲儿地捂着湿毛巾挡住口鼻,另一只手拿着杯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瓷砖。
“咚、咚……”
那声响有气无力,唐煜一看就知道孩子的状态不对。
他大手一捞,那瘦瘦小小的身躯就整个挂在唐煜的手上,柔软的脸颊埋在唐煜的怀中,唐煜的心中却不由走神:怎么这么轻?
他家一周岁的侄子抱起来,和实心的秤砣没什么两样。
怀中的孩子不自觉地蜷缩着,越发地靠近唐煜的胸膛处,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抓着唐煜的衣服,厚实的防火服被皱起一个小角。
唐煜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声细软却嘶哑的叫声,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崽,又像是久别重逢的叹息:“……是、叔叔啊。”
“……联系孩子的家长了吗?”
“嗐!别说了!什么父母啊!打了几通电话才接,一接电话知道房子起火了,第一反应就是要找人索赔!活生生的孩子待在家里,他们是半点都不关心!”
“地下水也是,被撬断了!奶奶的!要是找到这孙子,非得打死!”
“听说是后妈,难怪了。”
“哎!后妈也有好的啊!我家阿姨就不这么毒!”
一群穿着休闲装的男人们劫后余生,正和护士聊着天,眼睛时不时瞄一眼病床上的小孩。
他们踩着飞行器冲出火海,剩下的废旧设备短时间内就引爆,七十八楼上下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这些旧城区的楼不拆也得拆了。
那个做垃圾回收的,也直接被拘留了,也不知道要被判多久。
护卫队们或是深沉,或是活泼的眼睛,扫过这小小的一团,都忍不住带出怜惜和气愤。
这火气自然是朝着孩子的渣爹去的。
怜惜却是对孩子这瘦骨嶙峋的模样,三岁的小孩长肉的地方,这小姑娘是半点不沾边,一群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孩子的时候,都被她细得和竹竿没两样的手腕吓了一跳。
护士一边调整葡萄糖的滴速,翻着白眼,“全身上下没几两肉,一检查还营养不良,高烧不退!什么年代了让孩子营养不良?!这种人渣生孩子来干嘛!”
唐煜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愤愤然的议论。
他扫了一眼:“小声点,孩子还休息呢。”
“老大你材料写完了?……去去去,你们在这挤着干嘛!氧气都被你们这帮畜生吸走了!”
“去你大爷!”
唐煜不耐烦地踹了两个弟兄的屁股,才把这群胡闹的玩意儿镇压下来。
巧得很,唐煜刚伸手要去探一探孩子的额头,看看退烧没有,就看到幼崽的眉毛一直簇成一团,浓密的眼睫毛轻轻地颤抖。
顿了一下,他就被倒影进那双黑色的眼眸中。
像是一汪清泉洗涤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恍惚和迷茫。
唐煜心软地轻抚幼崽的脑门,看到这小孩似乎被吓了一跳,紧张地闭起眼睛,语气淡淡却又不自觉带上温柔:“退烧了。”
“哟!醒了!”
“我看看,我看看。”
“过一边去。”
芒果迷茫地撑开眼皮,耳边是欢快的笑声,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还是静静地站在身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是健康的麦色。
……没有。
没有蔓延整个脸部的红色烧伤,没有大块的血肉被从脸颊处剥离,没有变形到睁不开的眉眼,没有被砸断只能耸拉的右手。
……是一个意气风发,健健康康的叔叔啊。
芒果怔住了,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握住唐煜的手指,依恋地感知着唐煜手指上完整皮肤的温度。
像是握住了一个重头再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