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张公子这是您的酒,您拿好慢走!”江听晚送走客人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
这几日生意极好,客满盈门,江听晚觉得离给城隍爷爷重塑金身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刚坐下就看到一个身穿藏青圆领袍的男子摇着折扇撩袍抬脚迈进了云水间大门。
“呦,这不是段大人嘛,今儿是什么风啊,”江听晚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捏着手帕迎了上去,“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
这家伙每次来准没好事,她注意到几位女客神从段灼进屋后就羞红着脸不停在时觅和他之间偷看,真是只臭狐狸!
不过还是时觅更好看一点的,江听晚心中悄悄比较后下了定论。
“听说江老板这里进了好酒,今日特意来喝喝看,”段灼仿佛没有看出江听晚快要翻上天的白眼,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怎么,不欢迎?”
“欢迎,怎么不欢迎,长奎,”江听晚掩口娇笑着转过头,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还不上酒。”
长奎闻言拿了酒壶并几个小菜正要过来,却被时觅拦了下来,“你去忙吧,我来。”
他端着托盘来道桌边,亲自斟了杯酒放在段灼面前,状若无意地说道:“大人今日恐怕不单是为酒而来吧?”
“果然好酒,没错,”段灼仰头饮尽杯中江南谣赞了一声,目光一转看向江听晚,“我是来和你们说赵府之事的。”
一提起赵府江听晚就平白打了个哆嗦问道:“赵府还有什么事?”
“赵老爷已经被定罪充军流放,”段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入狱当晚就疯了,口中一直喃喃自语,翻来覆去一句话就是他有儿子,赵家有后。”
赵老爷白手起家将赵氏绸缎庄经营的如火如荼,赵家也一跃成为海溪首富,结果为了个儿子不惜将两个女儿杀死,沦落到牢狱之灾,临了了惦念的还是儿子。
不知该说他是可怜还是可恨。
“那,赵公子的孩子呢?”江听晚问道。
她自己幼时父母双亡流落市井,想到如今赵家家破人亡,只剩下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赵少夫人的母家已经将那孩子接回去了,”段灼刷的打开扇子,放在胸前一下一下扇着,“少夫人出嫁前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如今女儿留下的骨血自然不会亏待。”
江听晚听完点了点头,这对一个尚不知事的小婴孩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
十几年后赵家还会多一位女掌柜也说不定呢?
“好了,我就是来和你们说这些的,现在说完了,”段灼掸掸袍脚站起身向外走去,“你们也可以放心了,我走了。”
江听晚似是没想到段灼这么快就要走,愣了一下才跟上去,口中叠声道:“段大人这么快就要走啊,那您慢点,回头再来啊。”
看在他这次特意来告诉自己赵府后续的份上,江听晚倒也不吝于多说几句好听的。
走到门口江听晚想要扶段灼一把,刚碰到他的袍袖就感到身边之人手臂一颤,紧接着就往外让了几步。
“段大人?”江听晚也被吓得向外跳了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这臭狐狸莫非想要在云水间碰瓷?
一瞬间她心中已经想出了十多种应对方式,实在不行就让时觅揍他!
段灼看着江听晚没有说话,他眼前又浮现出在赵府花厅,江听晚一耳光将女鬼抽的险些飞出二里地的场面。
“我是想说,谢谢,”段灼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个借口,“这次多亏你才能顺利解决赵府的事。”
“哈?”江听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段灼以为她不想张扬,于是也没有解释,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待他走远后,江听晚一脸狐疑地转过头看着时觅,“他是不是有病?”
时觅听到这句略显熟悉的话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日从赵府回到云水间后,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晚上又偷偷溜出去了一趟,将包括段灼在内所有人的记忆都稍微做了些调整。
不过还有件事让他很在意,就是赵老爷为了生儿子而采用的邪法。
颅针求子这法子过于阴损常人绝不会知晓,他特意去了一趟大牢,那时赵老爷意识已经有些癫狂,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有一天出门回家手里多了张纸条,上面记载的就是这个法子。
不得已他只好探入了赵老爷神识,发现他十几年前的记忆被人抹去了关键的一部分。
看来这背后之人绝不简单,还是传信回去让人暗中调查一番才好,时觅心中暗自想到。
“嘿,你想什么呢?”耳边忽然想起江听晚的声音,跟着就是脸颊被人捏了一下。
“什么?”时觅回过神,捂着脸无辜地看着江听晚。
“哈,果然没有听我说话!”江听晚双手叉腰,没好气地说道。
“我,我刚才想事情出神了,”时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老板娘你再说一遍,我保证好好听。”
江听晚哼了一声,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才低声说道:“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有些人来店里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就是和我们一起去赵府的那些人。”
“原来是这个,掌柜的你可能不记得了,”时觅也学着江听晚的样子,将嘴巴凑到她耳旁说的一本正经,“那日你在花厅往外跑的时候女鬼想要抓你,你回身一个耳光抽的她晕头转向。”
“啊??”江听晚不可思议地将一双丹凤眼瞪的溜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将一个那么大——那么大个女鬼,抽了个晕头转向?”
说完紧紧盯着时觅,脸上写满了你别骗我,“真的吗?我怎么不相信?”
“真的真的,”时觅忙不迭地使劲点头,“段大人和大家都看到了,这个我怎么会骗你呢?”
说抽飞那还是轻的,你差点把鬼揍到魂飞魄散才是真的。
“我,我这么厉害呢?”江听晚听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像假的,但还是无法相信,“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岂不是这么些年白被鬼吓了?
时觅见暂时糊弄过去了,连忙开口转移话题,“段大人和咱们云水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你问这个干什么?”江听晚奇怪地看着时觅。
方才看到他主动给段灼倒酒她就觉得有问题。
“没有,就随便问问,要是有什么过节我们以后也好避开他。”时觅胡乱搪塞道。
“哼,这个臭狐狸和我们何止是有过节,简直就是结了梁子,”说起这件事江听晚就一肚子的气,她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才说道:“要从他到海溪的第一天说起了。”
“之前海溪城外有一群凶横的马匪,搅扰的海溪商户苦不堪言,前任县令卸任后朝廷就派了这位段大人前来上任。”
“结果他运气实在太差,刚到城外久被那群马匪逮了个正着,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也没保住,自己和书童两手空空地进了城。”
“来云水间说要讨口水喝,我,我看他那个样子以为,以为他是游手好闲的混混,所以就...就数落了他几句。”说到这里的时候,江听晚明显心虚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然后呢?”时觅的直觉告诉他关键在于后面发生的事。
“哪,哪还有什么后来啊,之后就是师爷带着衙役来寻他,刚好这一幕罢了…”
“我也没想到这个人是海溪的新县令,”江听晚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
所以两人见面总少不了阴阳怪气。
自从结下梁子后,段灼总要时不时来店里巡视一番,不知框了她多少酒去。
至于那群马匪下场自然更惨,她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人出了城,将他们剿的连渣都不剩,算起来现在他们坟头草应该有五丈高了。
“总之那臭狐狸八百个心眼子,你离他远一点。”江听晚说着撇了撇嘴。
千万别做被骗了还给人道谢的大冤种。
“好,”时觅点点头,“我有数了。”
—
海溪城外北边有一座书院,城中略微有些头脸的孩子都在这里跟着先生读书。
现在正是下学的时候。
只见离书院不远的树林中,一群十二三岁的男孩围成一个半圆,将一个小瘦子围在了正中央。
小瘦子比其他男孩矮了半个头,身上的衣服略显宽大,甚至已经洗得发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一个孩子王模样的锦袍男孩指着小瘦子讥笑道:“我娘说了,你是个没爹的野种,像你这样的人也配来学堂和我们一起上课?”
“呸,快滚回家吧,别来了,不然打死你!”两年的小跟班起哄道。
小瘦子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嘿,你还不服气,你给我站住,”孩子王上前一步拉住小瘦子不让他走,小瘦子的眼神仿佛刺痛了他,当即抬脚将人踹翻在地,“你什么眼神?”
小瘦子也不反抗,即便躺在地上依然冷漠地看着其他人,那眼神就像只小狼崽,要将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记住。
“还敢瞪我?”孩子王被看的心中有些发毛。
不就是个穷鬼,有什么好怕的,想到这里后孩子王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恼不已,指着小瘦子喝道:“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剩下的男孩一拥而上把小瘦子打了个头破血流。
“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脸来上学!”孩子王还不解气,又喊道:“扔到城外乱葬岗去!”
小瘦子左挡右拦,但是奈何对方人太多,他的抵挡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没一会儿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深衣。
这群男孩又抬起小瘦子,浩浩荡荡的来到乱葬岗,将人胡乱一扔,吐了几口口水就嘻嘻哈哈地回家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乱葬岗周围更是阴风阵阵,恍若鬼哭。
小瘦子动了动满是伤痕的身体,忍着疼痛坐了起来。
他有些肚子饿,伸手摸了摸干扁的背包,早上带出来的干粮打架的时候掉了出来,包里什么也没有。
四周荒草丛生,只有星星点点的鬼火,他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体,躲在一块墓碑后。
现在还没有回家,娘亲一定又在担心了,小瘦子心中想到。
一阵阴风吹过,他感到有些冷。
我不过是想读书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想起自己被欺凌的场景,小瘦子心中涌上一股愤怒,如果,如果他们都死掉就好了!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手边的石头狠狠地在一块墓碑上划着,口中还不住的嘟嘟囔囔。
仔细听的话能听出来他从头到尾都在说一句话,“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越说神情越狂躁,手下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孩子,你真的想要杀掉那些欺负你的人吗?”小瘦子正划的起劲,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小瘦子动作一滞,冷汗瞬间流了下来,他僵在原地不敢说话。
那声音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最后还说道:“我能帮助你,到时候就没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你了,这句话充满了蛊惑。
“没有人欺负我了……”小瘦子翻来覆去将这句话变了两遍,用力捏着手中的石块,抿了抿唇,闭上眼发狠似地说道:“我,真的想他们死!”
“好,”那声音有些欢快,“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