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岚话落,笑吟吟地盯着对面几人,端起茶款款品了一口。
他倒是有看热闹的闲心,却不知对面二人捧着手中这杯茶如坐针毡,各有思量。
定国将军府的确适合参与进这起案子中,且不说将军府明面上尚未卷入党争,就是这将军府的地位声望和人品,也足够让人放心。
嗯……除了那位叶小将军。
沈银粟幽幽叹了口气道:“话是这样说,可哪有让大将军去当地调查案子的。”
“我何时说是叶大将军了?”颜卿岚道,“那将军府又不是只有叶大将军,不是还有旁人吗,比如说那位小将军。”
颜卿岚说着,微微抬眼扫过叶景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云安,你何不求助那叶小将军,求他向圣上请一道旨,哪怕他只是监督这起案子的处理,那派下去调查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情况便更不可能了。”沈银粟连忙摇了摇头,她如今听了这叶小将军几个字便头疼,心里想着这叶小将军一个纨绔,就算是去了也帮不上忙,嘴上却保留着贵女的体面,说了个得体的缘由。
“我与那叶小将军不甚相熟,如何请得动他帮忙?”
“不——甚——相——熟?”颜卿岚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看了看强装镇定的叶景策,又瞧了眼满脸痛苦的沈银粟,几乎把前二十几年的难过事都想了一遍,才压制住想要扬起的嘴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我怎么记得当年你母亲与将军夫人似乎曾结过儿女亲家,这未婚妻要寻他帮忙,那叶小将军总得给个面子吧……”
“太傅大人,您快别说了,我承受不住。”沈银粟绝望地捂住脸,颜卿岚立刻住嘴,一双琉璃般清浅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叶景策,却见后者直直地盯着沈银粟,满眼愧疚心疼。
叶景策一直知道沈银粟是对传说中的叶小将军情深义重,只是未曾想光是提一嘴让她放下身段去寻叶小将军帮忙,沈银粟都听不得,可见沈银粟对这叶小将军的情感已是无法估量了。
叶景策一边责怪着自己魅力太大,一边深觉愧疚心疼,若他没有伪装身份来骗她,这忙他一定会帮,只是眼下都已经伪装这么久了,事情已然无法回头,他又如何突然站起来和沈银粟说,我就是那叶小将军!
凡事讲个循序渐进,沈银粟若是一激动吓死过去,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想完这一切,叶景策默默垂下了头,这杯中的茶是半点都喝不下了。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和霜打的茄子一般沮丧,颜卿岚总算收敛了顽劣的性子,默默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眯眼思索。
他这人一向目的明确,先前便受人嘱托,在这件案子上务必引导沈银粟和将军府扯上关联,却没想到这事情竟有些棘手。
尽管沈银粟和叶景策的婚约有不少人知晓,但尚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只要婚约还未公布,这将军府就仍处在中立位置。
然而夺嫡之争,将军府的支持至关重要,若是这婚约成了还好,他那好徒儿洛瑾玉的位子便再无可撼动,若是真如那人所说的,这婚约有成不了的可能,那他也要让全朝野都知道,就算婚约不成,将军府不站洛瑾玉的背后,那也断然不会站在三皇子洛怀琢的背后。
只要定国将军府有一人参与进这起案子,那便是与户部过不去,是与洛怀琢过不去。届时无论这婚成不成,朝中官员对将军府关于皇子的态度也都会有那么些思量,明白无论将军府是否支持洛瑾玉,他都不会支持洛怀琢。
而他颜卿岚的目的就是如此,在他眼中这皇位除了他的宝贝徒弟洛瑾玉,谁都不合适。
所以这一遭,必须让叶府的人参与进去!
可如今叶景策又不能以将军之子的身份去……嘶,这该如何是好。
颜卿岚停住敲击棋子的手,片刻,重新露出笑意对沈银粟道:“无妨,此事不必担忧,将军府除了那叶小将军,不是还有位叶小姐嘛,我倒听闻那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个飒爽姑娘呢,不若你寻她帮忙?”
“可这位叶小姐又缘何帮我呢?”沈银粟道。
颜卿岚顿时抚掌大笑,笑得连咳几声:“这事情可说不准,那位叶小姐正直勇敢,若她听说这事,必然会相助。”
沈银粟又道:“那太傅大人是有办法让她知道?”
“这你便不用管了,她一定会知道,些许明日便有人写信给她说这难民之事呢。”颜卿岚的话虽是对着沈银粟说,眼神却瞄着叶景策,笑眯眯的眼中暗含威胁。
叶景策:……
他就是再愚钝也明白颜卿岚的意思了,他若不写信给他小妹,只怕颜卿岚能当面戳穿他的伪装。
叶景策对颜卿岚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算作答应。
颜卿岚见状扬眉,对沈银粟说得更为肯定:“云安你放心,有本太傅在呢,实在不行本太傅寻人,总之你放心,叶家那小丫头必然会去助你。”
思及颜卿岚本不爱涉及朝政,竟能为此事对她鼎力相助,沈银粟顿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俯身行礼道:“那云安就有劳太傅大人了。”
颜卿岚摆手:“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呵呵。
叶景策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一旦有了将军府的相助,其他的事情便好解决了,只是若想了解实情,怕是要私下走访一阵,思来想去,便打算以商人的身份走访,一来不引人注目,二来这商贩间消息来源极广,也便于调查。
事情商议至此,总算有了个初步的计划,又同颜卿岚闲聊几句,见外头的雪愈发大了起来,怕路上不好走,沈银粟便打算起身告辞。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红殊已经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一听沈银粟起身打算离去,便连忙站起身来帮她开门,只是这刚一开门,便有铺天盖地的雪花顺着风扑在脸上,沁人心脾的一阵凉意。
红殊和天枢都是爱玩的,见庭院中的积雪足够深,便攥起了雪球边走边互相打着,天枢才几岁,自然是打不过,但他却知道红殊断然是不敢用雪球砸沈银粟的,便寻着沈银粟的身边躲,红殊气不过又不敢打,气得直跺脚,扯着沈银粟的手臂要她主持公道。
颜卿岚和叶景策远远地跟在后面,颜卿岚本是懒得出来送的,他散漫惯了,又在屋子里裹得正暖,若不是生来嘴欠想要打趣叶景策,他是如何都不会出来受冻的。
一见颜卿岚拢着袖子笑眯眯的凑过来,叶景策便知他不会有什么好话,果不其然,方一凑过来,他便听颜卿岚调侃道:“叶小将军,很有情趣嘛,告诉我,伪装成这样在未婚妻旁边,是不是很好玩?”
叶景策盯了颜卿岚一眼,不明白有着这样出尘的气质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欠的一张嘴。
“太傅大人,这儿风大。”叶景策故作关心道,“您还是快闭嘴吧,否则容易冻了舌头。”
“切,你小子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嫌弃我。”颜卿岚见状笑得更欢,轻咳了两声后收敛神情,见叶景策盯着空中的落雪出神,才缓缓感叹道,“再过几月便要到年末了。”
“正是。”叶景策道,“太傅可是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来几年前的那场滨水之战了,若我没记错,你几个叔伯就是在那场战争中离世的吧,消息传回京都的时候,刚巧也是这样的雪天。”
颜卿岚话落,叶景策身子一怔,淡淡道:“太傅记得没错,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突然想起来了,你小叔从前喜欢在过年前同我吃一顿酒,那次出征前更是要我为他备下好酒,不过可惜了,我虽备下他却没回来赴约,依照往年我该是将酒洒在他的坟前的,遗憾的是今年我的身子大不如前,便不再折腾了,你且在年末之时去鸿运馆取了放在楼顶的酒,替我带给他吧。”
颜卿岚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双平静无波的眼中鲜少的惊起了几丝波澜,眼角的一滴泪痣似是生动了一瞬,摇摇欲坠。
叶景策俯首,轻声道:“太傅放心。”
眼见着已经走到院门外,颜卿岚便也站定不再送了,末了,同叶景策提醒道:“此次务必多带钱财,同当地官宦打交道若是财力不够,只怕寸步难行。”
叶景策点头,算作明了,随后快步追上沈银粟,几人共同返回镇南侯府。
马车越行越远,逐渐隐没在风雪中。
颜卿岚站在门前久久望着,不多时便又巨咳起来,拿下掩着的手帕,手帕上一片血红。天枢见状急得面红耳赤,又要斥责颜卿岚不爱吃药的恶习,却见颜卿岚只是顺了几口气便淡笑着转过身去,同身后的茫茫雪雾道:“怎的,你家主子就这么急嘛?这人才刚走,便叫你来同我问这对话的内容了?”
颜卿岚话落,一个眉目清冷的紫衣女人从雪雾中慢慢走出,俯首道:“太傅大人惯爱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