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息日。
难得的不用陪吃陪喝陪笑陪某个笨蛋大少爷玩环游日本游戏的休息日。
刚从熟识的教授家里回来,凤镜夜一路上给汐崎穗汐拨了好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没有被接听。
正要耐着性子拨最后一通的时候,凤镜夜抬起头,姐姐凤芙裕美就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似乎已经等待他许久。
凤芙裕美微笑着对凤镜夜说:“镜夜,有朋友来找你了哦。”
“朋友?”凤镜夜停顿住脚步,有些意外。
凤镜夜想象不出还会有哪个人会特地来他家里找他。
自然不可能是汐崎穗汐。
凤芙裕美只会在汐崎穗汐来的第一时间给他电话。
接着,他就会听到自家姐姐一连串的“镜夜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呀?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呢?小穗过来找你玩哦!你可不能让小穗等太久喔?”
偶尔凤镜夜会怀疑凤芙裕美可能是汐崎穗汐的亲姐姐。
凤镜夜跟着凤芙裕美走到会客厅。
还没有走进去,隐约听见一阵舒缓的钢琴音。
停在门口,凤镜夜微微眯起眸子。
正值午后,烂漫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洒下一片粼粼光影。
穿着休闲的金发少年坐在钢琴前,正在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很轻柔的旋律。
像风拂动叶尖的轻响。
那架大多数时候只是作为摆设的三角钢琴,仿佛第一次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黑白琴键在金发少年的指间跳跃,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尘埃也像是无数跳动的音符。
“真好听。”
“只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掉眼泪呢。”
身旁的凤芙裕美这样说着,用手指轻轻擦去眼角不知不觉间冒出的泪水。
凤镜夜的两个哥哥也在沙发上,心无旁骛地听着演奏,眼底似乎也能看得见有泪光闪烁。
凤镜夜看着神情柔和、沉浸在琴声里的须王环。
坦白来说,他此刻的心情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静平常。
他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眼眶微微发热。
不受控制地,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凤镜夜突然想起小时候。
那是真的很小的时候。
他记得,应该是刚刚念小学没多久,也是这样的春天。
因为汐崎穗汐的父母临时要去往国外,汐崎穗汐暂时住在他家里。
其实那段时间他的父亲也在国外洽谈生意,母亲回老家探亲,哥哥姐姐要么念高中要么念大学。
除了姐姐凤芙裕美隔三差五会回来一趟,两个哥哥平时基本住在各自的公寓里。
如果不是有管家和佣人,偌大的凤家公馆就只剩他和汐崎穗汐两个小孩。
小时候的汐崎穗汐不爱说话。
准确地说,是根本不说话。
也不像现在,在外人面前可以一句话不说,在熟悉的人面前就会把人说到气吐血。
最开始认识汐崎穗汐的时候,凤镜夜一度以为汐崎穗汐是个哑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凤镜夜都觉得汐崎穗汐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谁。
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什么凭空捏造的幻想。
至少在最初相识的一年里,凤镜夜是真的认为,在汐崎穗汐眼里,他和她家后院的那丛竹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甚至不觉得汐崎穗汐有认真看过他。
后来,汐崎穗汐慢慢地开始回答他,当然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
再后来,汐崎穗汐也会和他主动说两句话。
某个休息日,凤镜夜正在房间温习功课,猝不及防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尖锐的爆破音。
如果要做比较,大卡车刹车时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的刺啦声,都要比这个声音好听一百倍。
手里的原子笔没握稳,整篇字迹漂亮的笔记出现一笔难看的划痕。
凤镜夜心平气和地合上笔记本。
按理来说,每个房间的隔音效果不说很好,也是非常好。
凤镜夜敲响汐崎穗汐房间的门。
门没有锁,凤镜夜对门里面说了声“我进来了”,进到房间里。
汐崎穗汐正在大口大口喘气。
就好像在水里憋了三分钟的气,已经到肺活量的极限。
凤镜夜蹙眉问:“你在房间里跑了五千米?”
汐崎穗汐摇摇头,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喝水。
半杯水下肚,汐崎穗汐才回答凤镜夜说:“小夜,你听见了吗?我终于吹响了。”
汐崎穗汐的声音听起来就没有什么精气神,但是意外的,凤镜夜听出了几分开心的意思。
凤镜夜看到放在茶几上的一支竹笛。
并不是很精美昂贵的样式,就好像是随手砍了截竹子现做的。
他以往接触西洋乐器比较多,对这类中国传统乐器只能说是知道的程度。
凤镜夜问:“吹响这个很难?”
汐崎穗汐用力地点头,“好难好难。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吹响笛子。”
凤镜夜表示怀疑。
可能感觉自己被凤镜夜鄙视了,汐崎穗汐抿嘴说:“那小夜你吹吹。”
汐崎穗汐用手帕纸把竹笛吹孔擦干净,然后递给凤镜夜。
在汐崎穗汐简单的指导下,凤镜夜轻松吹响了竹笛。
汐崎穗汐:“?”
凤镜夜:“?”
汐崎穗汐:“看,看吧,我的指导水准非常高超。”
凤镜夜:“……”
汐崎穗汐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又沮丧地用凤镜夜的手帕把竹笛吹孔擦干净。
然后沮丧地把竹笛收起来。
汐崎穗汐闷声闷气地说:“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还想着,等妈妈过生日的时候,给妈妈表演吹笛子……”
汐崎穗汐说的是中文,声音又小,凤镜夜一个字都没听懂。
凤镜夜承认自己的中文水平确实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凤镜夜面不改色地说:“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汐崎穗汐又用日语说了一遍,凤镜夜哦了一声,“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汐崎穗汐说:“也不是很长,去年年初才开始学的。”
凤镜夜沉默了下,“一年,才第一次吹响?”
汐崎穗汐蔫蔫地窝在沙发上。
汐崎穗汐:“我是不是很差劲。”
凤镜夜昧着良心说:“其实也还好,可能只是需要多加练习。”
汐崎穗汐:“小夜说得对,勤能补拙。再说,谁都可以差劲,我不可以差劲。”
凤镜夜觉得自己显然不用昧着良心。
“好,我一定会在两年之内,给妈妈吹完一整首曲子。”汐崎穗汐难得表现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积极向上的样子。
凤镜夜觉得有些好笑,随口说:“两年?突然这么有信心?”
按照一年才把笛子吹响的节奏来说,两年已经是很有信心的预估期限了。
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平常的情绪,汐崎穗汐只是说:“对我来说,这是最长的时间了。”
吹笛最重要的是气息。
按照汐崎穗汐每天几乎等于没有的锻炼量,跑五十米都可以让她切身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只用了短短的半年不到的时间,汐崎穗汐就已经可以完整地吹完一首曲子。
凤镜夜当然不是内行的专家,但是第一次听到汐崎穗汐吹奏那首《鹧鸪飞》的时候。
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影,独自站在月下的庭院里。
她敛着眼睛,眼泪从她的眼角不断滚落,被月光照耀的时候,像是颗颗透明的珍珠。
结束后她问他,你觉得好听吗,我觉得我的长音还是气息不够。
他说,还不错,可是你为什么哭了?
她却露出疑惑的表情,回答说,小夜,你在说什么啊,是你哭了才对啊。
他一时怔忪。
尽管已经熟练吹奏好曲目,汐崎穗汐还是没有能如愿在她母亲生日那天表演吹笛子。
那一年的夏天,汐崎穗汐的母亲听力极速下降,只能勉强靠助听器维持一点听力。
两年后,汐崎穗汐的母亲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