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阳掐断烟,翘着一只腿蹦蹦跳跳转过身,朝她挥挥手:“嫂嫂?来的真早,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
消毒水的味道在楼道蔓延,她站的有些脚麻,这一摔突然把自己摔懵了。
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慌慌张张蹲下来收拾着地上的惨状,闷闷道:“对,对不起……”
“景昭?”
景寻昭没想到她会来,一年没见这个蠢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看来之前她白担心了。
杜明君也感觉现在的气氛有些尴尬,换了个姿势站,清清嗓子出声:“小聋子你不用收拾,那些一会儿我叫人来收拾就行,你先过来擦擦手。”
景昭强行憋回去,抽抽鼻子,低着头闷声“嗯”了句,然后站起来低着头往前走,路过四人时定了定,杜明君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的不行,就算是再聋,刚刚那些话应该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吧,而且现在岁聿还半夜三更和景寻昭在一处,很难让人不多想。
她抬起头看向他,杜明君直接站直身子,刚想解释就听见她软声:“很严重吗?”
他听董思阳说他们出车祸了,这才急匆匆跑过来。
“啊?啊…不严重,岁聿还是比较完整的。”
“谢谢。”
景昭努力忽视另一道凝视自己的视线,看向站在最后的女人,小虎牙露出,甜甜笑道:“姐姐你回来了,要不要我叫爸爸妈妈来?”
景寻昭冷冷扫了她一眼,说:“和你没关系。”
她没生气,而是轻轻点头,转身问看起来最严重的人:“董思阳你怎么样,今晚要去我那里休息吗?”
他摸不透女人现在在想什么,跟想象中歇斯底里地怒声完全不相符,翘着打了石膏的腿晃了晃:“不用,一会儿有人接我。”
她又一次点头,然后轻呼一口气,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地笑容:“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鼓起勇气抬头,她解释:“煮了些梨汤,但我不小心撒了,家里还有,我们回家吧?”
熟稔地问候好似他们是相处已久的夫妻,只有景昭自己知道她有多紧张。
多紧张地表演。
手慢慢伸过去,小心地碰到男人的衣袖,下一秒就被无情脱离。
“滚。”
强挤出笑容:“岁聿,我们……”
“让你滚就滚。”
原本安静的走廊反反复复回荡这句话,冷若冰霜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本来紧张的景寻昭此刻松了口气,轻轻蹙眉走到一边:“岁哥别生气,我妹妹比较急于求成,这么晚了我也不习惯睡医院,不如去你家借宿一夜?”
“不要脸。”董思阳看得厌烦,他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几个动作疼得龇牙咧嘴。
招招手,景昭愣了一下,下意识走过去,那人胳膊搭她肩膀上站稳,“嫂嫂我们走,一个床而已,谁没有。”
她本想说什么,董思阳在背后偷偷戳着她,咬牙低声道:“别回头,直接走。”
咽下想说的话,不明所以地带着他转身离开。
她沉默地低着头向前走,纤细的身体半扛着高出一个头来的人,董思阳的眼神一直打量在她身上,嘴巴没停过。
刚迈了几步手腕就被人狠狠握住,僵直在原地,她保持好表情,转头看着拉住自己的人轻声:“岁总还有事吗?”
“有。”
稍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拖出来。
“等……”好像要把手腕掐断了一样,她使劲从他手中脱离。
景寻昭瞪大眼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杜明君,他只是同样不明所以地耸耸肩,无奈,她只能也跑着跟上,见准时机插在二人中间,顺势柺住岁聿的胳膊,娇滴滴开口:“岁哥去哪我就去哪。”
说完还朝景昭的方向颇为炫耀地看了眼,有种小孩子成功抢到糖的幼稚感。
董思阳不耐烦将她拉出来,“你有病?没看出人家夫妻要回家?”
眼看那两人越走越远,景寻昭气恼地推了他一把,看着摔倒的人毫无愧疚,反过来警告:“少管闲事,我们之间没完!”
他疼得根本来不及反驳,早已在心里把她千刀万剐许多遍。
电梯合上的上一秒赶上,彼时她和岁聿各站电梯一边,景寻昭借此站到中间,许久不见,她还是与以前一样。
打量了一下景昭,笑道:“妹妹,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穿这种衣服,怎么现在穿成这样……该不会是觉得岁哥喜欢吧?那你可能猜错了,妹妹努力方向未免太偏了。”
她本不想同她计较,结果景寻昭跟不过瘾一样在电梯里故意当着她的面说:“岁哥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我们一起躺在操场看星星,当时我们说好了要那样看一辈子星星,可惜……世上总有人看不得别人好。”
电梯打开,医院一楼大厅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唯有寒凉的夜风灌进来让人抖一抖。
清清楚楚听到她说什么的景昭兀自笑出声,也学她自言自语:“躺在操场上应该很硬吧姐姐?有时间你可以来我家的床上躺一躺,不愧是岁总亲自挑选的家具,躺一次就让人再也下不去。”
桃色十足的语言让人遐想翩翩,平时景寻昭定是不会信的,但今天岁聿未反驳,她不得不信话里有几分真。
她还没来得及坐进去,一双手巧妙地将她拉开,景昭眼睛弯成一条细细的月牙,清脆出声:“姐姐,再见。”
那副得意洋洋的小人模样和她当初在祖父病床前拉着岁聿手的神情一模一样,两次,整整两次,她从她手里抢走了她想要的东西。
景寻昭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愤愤地看向刚刚拉住自己的人,毫不客气:“金秘书,别忘了你的身份!”
金秘书面上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淡淡地笑道:“景小姐,这是您的专属乘车,请。”
眼看前面那辆车已经越行越远,她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就算她嫁给他又怎样,岁聿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她,也更不可能爱上她。
一个聋子,怎么敢和她争,她会让她后悔!
另一边车内。
车窗关上,她的笑容也随之消散,坐在座位上自顾自扣手指,车内安静得可怕。
“你……”
“没听见。”她抬头看向他眨眨眼,好奇道,“你们刚刚是在说我吗,看你们看到我来的表情都挺紧张的。”
岁聿没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长睫轻撩,他哼笑出声:“少装。”
而后毫不在意地靠在座椅上,一字一句地恹恹道:“你要是没听见我就再说一遍,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你与我也无关。”
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到底听没听到,也根本不在乎她心中怎么想的。
景昭感觉到胸口处一阵抽痛,酸酸涩涩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只是顿了两秒,很快点头:“我明白的岁总,没有任何人该和别人捆绑在一起,岁总不想和初恋待在一起,今晚我也帮忙了,岁总还满意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淡定,甚至还在这游刃有余地和他谈条件,轻佻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景昭:“要是岁总愿意,就不会主动拉着我要求回家,后面我反驳景寻昭时也在一旁没出声,更不会让金秘书带她上另外一辆车,如果我没猜错,岁总会把她送回景家。”
她淡定又毫不费力地复盘猜测,明明在他面前放低姿态,可这时候却像是纵观全局的局外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岁聿歪歪头,凌乱的发丝搭在眉骨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倾颓,低沉而微扬地开口:“要是我把她接回家呢?”
“有我在,岁总也不必担心她会怎样。”
“我是说你。”
“我?”
景昭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刚刚和景寻昭说她睡在岁聿的床上,要是把她带回家,那她岂不是只能……
大脑宕机,她磕磕绊绊地开口:“岁总应该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景昭。”他微微向前俯身,黑瞳幽深沉静地盯着他,像是一条蟒蛇慢慢攀上她的脖颈勒紧,“这种算计,不要再有下次。”
他平生最讨厌有人算计到他身上,更讨厌有人自以为是能威胁他。
她狠狠一噎,懊恼地闭眼小声嘀咕:“原来这么明显吗?”
她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岁聿没看出来。
“……”他有几分无语,直白道,“因为你够蠢。”
“哦…对不起。”
“……”
“啧,说吧,你原本想要什么。”受不了她这样,刚想说她还有几分骨气,没想到还是原来那个窝囊废。
景昭扣着手指,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也没什么不能张嘴的,她睁大眼睛试探性问道:“值五十万吗?”
“你说呢?”
“那…十万呢?”
岁聿还没张口,她立刻比出一根手指,急切道:“一万总可以吧,我是想要钱,但也真的帮你解决了不是吗?”
良久,他终于拿出手机,眼中是薄凉的笑意,淡然出声:“让金秘书打给你。”
末了又加一句:“下次别露出这种几辈子没见过钱的模样。”
车内是淡雅的祖龙香,听到这句话景昭不自觉露出笑容,小虎牙明晃晃挂在两侧,悄悄握了握拳鼓劲儿,而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甜甜喊道:“谢谢岁总!”
她好像很擅长撒娇,上次喂她粥的时候也想这样,岁聿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他估摸着她肯定背后练习过扯别人袖子这项技能。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金秘书的转账,和她说的一样,岁聿果真将景寻昭送回了景家。
「初恋。」
她在日记中一笔一划地写下,抬头,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过窗户照在她手中,凉凉的一个光圈,笔尖在日记本上滑动:「白月光……因为我明白喜欢的滋味,所以深知你的喜欢,岁聿,可不可以少一点对她的喜欢。」
扣上日记本,泛黄的纸张和轻微的折痕都象征着本子的年纪,她将日记本锁在最下面的柜子里,在电竞椅上转了一圈,记忆回到高二上学期那个下午。
她刚刚被景父景母寻回平海市,在一所贵族学校上学,与这里格格不入,再加上她沉默寡言又怪异的性格,莫名其妙招惹了不少人,桌子被乱涂乱画、威胁信或是杂七杂八不靠谱的谣言她都经历过,她在平海市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所以那天下午一群男男女女挡在她前面,一枚助听器已经在地上摔得稀碎时,景昭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直到一旁闯祸满脸是伤冲出来的岁聿打破了这一切,他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指了指她,笑得痞浪:“窝囊废好好学学。”
她还没懂他的意思,转眼就见他抬腿撂倒她面前那个人,然后拉着她的手腕往前冲,小巷七弯八绕,黄昏的光影沿着街道照着他的侧影,他的黑色皮衣,从未见过的银色烫卷和少年耀眼的笑容,他跑的很快,她跟的气喘吁吁。
于穷途末路的困巷,他拉着她中二地大声喊着:“我们跑赢了黑夜!”
一步迈进白昼。
景昭睁眼是被清晨的日光照醒的,昨夜忘记拉帘了,好亮。
揉揉眼睛,习惯性先戴上助听器,鸟鸣、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楼下的交谈声同时涌入脑海。
家里来人了吗?
穿上拖鞋,她迷迷糊糊打开门,从三楼悄悄探头往下看,还没看清人脸就听见一声娇媚的女音大声唤她。
“景昭你怎么回事!爸爸妈妈一大早就来了,你要我们等多久!”
她探头的动作僵住,楼下背对着她交谈的二人闻言齐刷刷抬头,两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就在眼前。
那是她的亲生父母,也是景寻昭的养父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