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11

晏真沉默片刻,没来得及继续往下出神,又有新消息略略震动。原来是有人加她好友,头像是一张和一个年轻男性的合照,性别却是女,附加真挚的消息一句:小真,妈妈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想和你有个联系的渠道而已。

这话说得极服软、极温情,她都没再多看一遍,干干脆脆点了拒绝。想来对方也挺执着,连着几个月没成功,仍一副不放弃的架势,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总不会是为那一份淡薄如纸的亲情。

小护士探头探脑,敲了下门,看她点点头,又引进一位新客。

晏真即刻放下手机收敛心神,又是平平稳稳、值得依靠的晏医生了。

等晏医生脚不沾地忙完已经是晚饭时间。

助理帮忙送走又一位满意离去的客人,晏真如常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桌子上的手机了,才怔了一怔,犹疑地想起是否忘记了回谁的问题。

果然没回。她按亮屏幕,拇指悬在屏幕上,来来回回,敲打了好几个字都不满意,最终敲出一句:为什么问这个?

时隔几个小时才回一个关系连熟人都称不上的对象,已经是挺不妥当、挺不礼貌的行为。何况对方是耿知行,是演员,是大明星,怎么看都是社会关系食物链内顶层的人物,哪怕是无心的遗忘也……

耿:谢天谢地

一行字骤然弹出来,根本是答非所问。

晏真不得不敛起发散的思绪,左右想不出问话,索性回:?

耿知行这回没有敲敲打打。

他直接用语音回的她,背景音有些嘈杂,大概正在外面忙:“谢天谢地,”他重复了一下,“我还以为被嫌弃了,问题是不是踩到了什么个人雷区。”好像真带了点儿如释重负的笑意。

“好在晏医生还是心软的。”他赞她。

晏真静默片刻,才回他现实情况——忙于工作,接待他人,帮一个新医生处理了台提肌手术,手机扔办公桌上,压根没时间多看一眼。

耿知行发来的语音仍在笑,夹杂了一声若隐若现的“糊了”,敲击着耳膜:“嗯,大忙人。”

晏真戴上耳机,又细听了一下,果然听见背景里的碰撞声——她读大学那会儿,因为宿舍里有一位沉迷此道的热情室友,自然而然就因为四年下来的宿舍活动学了几手,对这声音并不陌生。牌桌上也能分出心思回消息,看来是不信分心输个底朝天的迷信说法。

晏真沉默了片刻,起身拉开窗帘,注视着窗外来往的车流,同样换了语音。

她选择回他最开始的问题。

“我第一次接手病人的时候,其实压根没考虑过生死这件事,”她用指尖轻抚过窗台的花盆边沿,“说来挺好笑的,可能是学生无论学什么都比较天真,当时我选择学医并不是因为什么宏伟的志向或者感人的缘由……我只是想能有个安安心心做一辈子的工作养活自己,所以刚毕业那会儿,跟在老师后面第一次遇见抢救失败的病人,第一反应只是茫然,半夜回家,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痛苦。”

痛苦具体是什么,晏真没有继续往下,答完最初的问题就算。毕竟牌桌上听人谈这些,既无趣,又稍显沉重,更不是恰当的时机。她选择用文字补充:听过就算了吧,应该没什么参考价值,不够典型。

指尖全是花盆边沿的灰尘,她靠着等了一会儿,等来消息。

耿知行的声音变沉静了不少:“有,可太有了。”

这回背景音安安静静,一点杂音没有,极似对面的人挑了个贴心的谈心空间,只隔着一方屏幕,“您请继续。”

他大她几岁,称呼她您。晏真没有继续,更是直接反“您”回去,请他继续和朋友搓牌,享受自己的闲暇娱乐时光,其它的问题可以等合适的时候再问……

“搓牌?”

耿知行敲出两个字,又三下五除二发来语音,又带着他惯常的、若有似无的笑意:“你误会了,我只是围观闲人一个,看人酣战。”

声音比之刚刚更低沉,敲打着耳膜。大概是环境过于安静的原因。

晏真不知不觉又听了一次,终于想起来该问什么:你很喜欢发语音?

“只是习惯。”耿知行轻巧得很,“这样不浪费时间。”

他管敲敲打打叫浪费时间。也不算没道理,他的时间太金贵。

晏真原本打了个“嗯”字,想了想,又干脆举起手机开口:“明白了。”

她选择率先结束这番对话。要去吃饭,吃完饭过后,院里需要开个短会,如果还有关于医生剧本人物设定上的问题,作为他的影迷欢迎随时来问。

她还记得平静地给自己定了个性。

有人嫌弃她一直平静无趣,也有人赞她这是成熟稳重,天生做本行的料。

但缘由没那么多,只不过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选择最恰当的处理方式,一直是晏真给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

成长过程中,父母只在她亲弟出生的时候融洽过一段时间,其余大多数时候,不是为了家里经营不善摇摇欲坠的灯具厂争吵,就是为了她这个不是男孩儿的老大互呛。一个骂一个没本事赚不到钱就冲家里发火,一个骂一个肚皮不争气,赚到钱了也没儿子继承。晦暗的空间,狭小的房子,永远被一股摇摇欲坠的崩溃情绪笼罩——晏真记得极清楚,虽然年纪已经到了现今,但仍然保留着那份回忆。阴影?这会儿早已经算不上,可本能的避免自己陷入相同的情境是有的。

再过了一天,唐哲大概是终于回过味儿来,品出她之前医院大门前没有缘由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隐隐生了气——为的是小孩子年纪轻轻就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可怜得很。

“真别误会啊晏医生。”

唐哲这回真有点急了,打来电话。

他恼恨,怎么就忘了像她们这样苦读多年的医者,最不缺的就是对稍弱一点的人悲天悯人的那股劲儿?

晏真叹了口气,不是为他,是为不远处跟她比划手势示意老客来了的助理。

“我没误会,唐总。”

唐总被她拎着冷冷的嗓子喊萎了,病急乱投医道:“说实话,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要不我让小张亲自跟你说?她自己清楚的,干这行就得狠点心,就跟你们学医的一样的,二十岁的年纪不享受生活,选择为医学事业奉献人生差不多。”

“要做手术是我建议的没错,但拍板的是她自己——哦,小张父母也同意了的,我亲自通的话。”这倒是真话。

晏真:“我真的没误会。”

她抿了抿唇,沉静道:“工作需要,你的意思我明白。”

但唐哲不相信她真明白。

喊了再久的唐总唐总,到底骨子里还是先在当影视公司老板前做了二十几年无法无天的二世祖。

第二天,他不请自来,登医院拜访,厚着脸皮约的患者付费咨询,并表示自己这趟登门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的他们俩共同见过的一位特殊的朋友。

他给她展示一张照片,语带讨好,“你还记得这小孩儿吗?”

晏真记忆力不错,想了一会儿,想起这是那个婚礼趴在她肩头哭得极惨的萝卜头。唐哲看她神色,知道她这是有所记忆,干脆趁热打铁:“他们父母找到我,想让我帮忙联系你,之前忙,都没来得及专门请客道谢。”

是他们找到他,还是他找到他们?

晏真看他的眼睛,看得人有些心虚,目光闪烁了,终究还是说了声好。

隔天下午,小孩子还记得她这个姐姐,虽然怕生,但一见面就主动要她抱。父母在旁边热情地同唐哲寒暄,晏真和小孩子玩了一会儿,站起身平和道,她来只是见一面,说不用谢,饭就不必吃了——医院临时来了个客人,指明要她亲自面诊。

她说得坚决,走得果断,偏偏有礼有节,挑不出任何错,也不能说不对。

唐哲愣了半晌,又低头看了会儿手机。给他出了第一个主意的狐朋狗友这会儿又机灵上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做手术那小张现在在你们哲信没?在?那还不抓紧利用起来,蠢死你得了!

“不过我说,也就你小子脑抽风喜欢为人清高的,有什么意思?又不会疼人,又不会装傻卖乖。”

狐朋狗友还在啐他,唐哲回嘴骂了句,你懂个屁,当即追上去照本宣科,要送晏医生回医院——哦,对了,他又想起来了,正巧小张今天在公司呢,请的表演课老师过来,去看看不?也不知道她联系过你没。

的确没有联系。

晏真停了脚步,脑海里又是当时小姑娘茫然地自我说服,由虚渐实的目光。

她坐上车后座,整个人还是如常的冷然安静。梁小游发来消息,表明自己在节目组候场,身边只有忙来忙去的化妆师,闲得发慌,问她在干嘛——在回医院的路上。晚饭吃了没?没吃,一会儿回去吃……

显然刚刚的全是托辞。她医院没事,不仅没事,连晚饭也计划着要对付过去。

电梯里,梁小游发来信息:“不许吃泡面!”

晏真表情松快了点儿,真心一笑:知道。

唐哲安排她在休息室稍作等待,自己去看看那边讲座的情况。他前脚才走,助理后脚送进来一杯热咖啡,一碟西点。晏真没碰,抬头盯着墙上挂着的挂画。哲信的所有装潢一应全是简约的现代风,只有这幅油画风格不同。是一处风景,一处峡谷,激流冲刷,奔腾……

门被人骤然刷开。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双眼睛。

进来的人头发散乱,微微湿润,只着衬衣西裤,手里还拎着个袋子,抬目似讶异地看了她片刻,才收回门禁卡笑起来,嗓音微哑:“哎,怎么还有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小真:……?

谢谢有几个荔枝耶和四十三次日落。姑娘的地雷;

谢谢乖乖牌姑娘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