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知行刚拍第一部戏那会儿,纯粹是靠外形刷出来的关注度。
脸小头小肩宽,天生的衣架子,高鼻梁薄唇,挺有辨识度的单凤眼。他在第一部网络平台青春剧里染了个特杀马特的灰银头发,演的也是压根不读书的混混男二,剧情里不是为了女主角打架就是为了妹妹打架,结局也不怎么好,断了条腿,开了个修车店。整部剧的戏份严格算下来只有一个小时,插科打诨不学无术,混迹街头巷尾、三两小弟就叫混江湖了,只对一起长大的女主和妹妹还存着愿意奉献出的真心。就这么个角色,却被观众们深深记下,当年在短视频软件疯狂刷了屏,风头直逼男女主角。
有关注度,迅速就被网友扒出来大学时期的一些过往——哦,原来演员本人属于是很典型的半路转行——理工男一个,好像家里条件挺一般,读书的时候为了赚钱利用自身条件做过不少兼职,当过模特,拍过一些山寨杂牌的地广,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短视频土俗短剧,甚至好像还短暂做过一两天带货主播……
唐哲叹气归叹气,但车还是继续平稳地开。
耿知行开了乌龙茶,咕咚灌了几口,太阳穴的疼才算又被压下去了点儿。
唐哲没吹牛。他订的那家私房菜菜色果然很合耿知行的胃口,清淡鲜美,不沾一点油腻,全靠食材本味主导,一点不刺激肠胃。从特色春卷到葱烧溪鳗,耿知行都尝了一筷子,尝完也就饱了,问服务生要了热毛巾,慢悠悠擦起手。
“……不是,说成仙你别真成仙了,我开玩笑的啊耿哥。”
唐哲举着个咬了一半的豆沙包,瞪着个眼睛,看他的食量像看异类。
“神经质的单薄瘦削的花花公子”——为了电影台本上这么轻飘飘的几个字,耿知行就真有本事进组前硬生生瘦了十斤,全耗的是多年来锻炼养成的薄肌,饮食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也改不了。
吃完饭,他不想坐车,也嫌交通工具太闷,打了个招呼把唐哲车上的伞顺走了,慢悠悠地举着,在傍晚的小雨里溜达。街头飘一层薄薄的水汽,挺清爽。助理小方上周在电影即将杀青的时候跑回老家结婚,耿知行没说什么,干脆给人放了个漫长的带薪婚假,也懒得临时找人顶班,一个人过挺惬意。
回到公寓的第一晚,他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仍是懒懒散散,逍遥自在地打发时间,三餐靠沙拉意面对付过去,又睡了一天。
直到第三天才出门。
出门还是因为唐哲。
“也不是其它……主要今儿这局你必须得来。就当给老弟我撑个场子呗,也当散心放松了,再不然,露个脸就走也行。”
电话里头唐哲语气格外真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有一点讨好性质的让步。
耿知行一心两用,窝在落地窗边靠着沙发,一边琢磨着往唱片机里换张唱片,一边囫囵听着,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脉络:这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一个娱乐公司的老板,名下几十号员工,听起来明显也算是社会上“小有成就”的一类“成功人士”,何况性别为男——还是一个年轻的、孔雀开屏期的男人,凡小有成就了,有了能拿出去说事的成绩了,对着异性再低调,也会有意无意通过其它“无意显露”自己的本事。
叫旗下的演员露个脸显然是挺适合的“低调的”展现方式。
微信上发来的定位是一家俱乐部。下午打了台球,正好可以去隔壁吃意大利主厨做的正宗意大利菜去,私密性也好,主要是老板靠谱,主厨也会说点中文,比较风趣。组局人说的头头是道,天花乱坠。
耿知行到的时候,包间内,台球桌前围的几个人气氛正佳。球没打,只是一人捧了个杯子,慢悠悠地闲谈。
唐哲看见他,率先眼睛一亮,球杆不放,嘴皮子一掀,“哥!”
亲近得连姓都省了——这次不含糊了,就是有点刻意。
旁边的小年轻男女也不算脸生:要么就是哲信影视旗下的新人,或者是唐哲相熟的、还在试图挖墙脚对象,或者直接就是正在接触有意签下的科班生……俊男美女扎堆,不是人精就是识抬举的,也都跟着笑着喊一声耿哥。
有公司里见过他的新人相当机灵,好听话不留痕迹地点他,“要么说主角总是最后登场呢,这不就来了!”
众人都乐,还好主角也不算特别冷酷,挺给面子地笑了笑。
耿知行今天来的时候是一身的运动服,薄薄的外套松散敞着,白T黑裤,潇潇洒洒,打的主意其实也很明白,饭吃不吃无所谓,给了年轻老板面子就算。他和几个圈子里的熟人约了场球,两小时后,坐一坐就能走。
时间是下午,包间里灯光却开得昏黄。
俱乐部包厢,密闭空间,氤氲一片,挺容易不正经的氛围,唐哲组的局却格外正经。
耿知行没加入球桌前打球的人,问服务生要了杯冰水,径直喝了几口,又拿了耳机戴上,倒不会有人说他。
旋律左耳进,右耳出。余光一侧,有人不声不响地坐着,从他进门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但也挺显眼——组局的人目光时不时往这处看一看,看起来无意,实则忒造作。
被看的人和上回一样,仍是晃晃悠悠的低马尾,只不过衣服换成了一条收腰长裙,衬的身形更纤薄,端正平静。
更冷了。
一会儿,唐哲果然还是没沉住气,孔雀开屏,换八百种方法都不够,一会儿说,“晏医生,你来瞧瞧呗,小王这鼻子是不是真的需要动一动?动了会不会不上镜?”,一会儿又问,“空调温度冷不冷,要是冷,不妨来打球试试?其实台球也不算特别难,打发时间挺适合的。”……
耿知行慢条斯理地回朋友消息,眼皮不抬,也能注意到身侧人的动静——谢谢,不用,我看你们打就可以了……几套回应的连招下来,观众做得尽职尽责,不动如风,提问题的人话不停,气势却明显渐渐萎靡了点儿。
在场的人不多,但机灵的个顶个的眼尖。
有小姑娘笑得挺甜,主动把球杆一放,热络地过来搭话,“晏真医生——我可以这么叫吧?我们俩年龄应该差不多。”
晏真医生就点了点头。看起来对着同性是要柔和一些。
小姑娘问她天气,问她做整容医美这行累不累,也能简单说一两句。
“我就是犹豫着要不要去把虎牙矫正了……”
晏真没直接回。
她似乎是顿了顿,认真观察了片刻,才平静妥当道:“不用,很有辨识度。”
“能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可爱亲近,”语气更加柔和,“我觉得很漂亮。”
声音还是凉冷,内容却不算。
耿知行回完消息抬头,耳边的贝斯低低敲击着耳膜,节奏里,余光刚好瞧见过来的小姑娘的笑——话少冷淡的人夸人似乎总格外有说服力,小姑娘的笑明显真心了不少,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人怔了怔,耳根红了,连声夸起身边的人也一样漂亮,一样好看……
他顺着视线瞧过去,果然看见一张莹白的侧脸,修长的脖颈,一双微弯的、柔和的眼睛。
挺符合嗓音声线的样貌。
视线对上,氤氲光线下,耿知行不慌不忙,微微抬眉,点头就算。
小姑娘容易心软,总就有不心软的。
唐哲正是上头的时候,场子里又都是多少和他有些关系的对象。有年轻男新人套话格外熟稔,左右看攒撵不动人,干脆用起起哄的老办法……晏医生来试试呗,我们老板虽然年轻,但台球打的真挺好的。反正我们的脸你今天都一一‘鉴定’过了,之后都要给你上门送提成的!
众人又大笑。
这回的笑不像耿知行来那会儿,添了点儿微妙,多了心知肚明。
被起哄的人没作声,仍是沉静坐着,神色不改,指腹却不声不响在玻璃杯上微微摩挲。
挺倔一人,挺青涩,也过于要脸面,识时务——耿知行视线扫过她杯壁上捏紧发红的指尖,也笑,懒懒散散起了身,从容地在瞬间聚集过来的视线中脱了外套,颇自然。
“介意我加入吗?”
他摘了耳机,眼睛弯着,指了指球桌。
耿知行很久没再碰过台球。要说认真打的话,还得追溯到中学时期,那会儿他还在县城的台球馆打工,还是个读书的高中生,要赚学费,还要兼顾学业,老板跟他早死的亲爹相熟,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也不要他干其它的,只要他陪客人打球,端点饮料茶水,跟每天络绎不绝冲着他来的姑娘们聊几句,陪老板娘的侄女学几手……
耿知行挺习惯被注视,接过球杆,潇洒出手,失误了也是大大方方地任人调侃,一会儿就成了球桌上的中心。
眉眼专注,偏偏还能气定神闲接身边人的话,四两拨千斤,逗得人笑,自己又击出一杆,音调声线比认真说话时要低,俯身身形绷直,半截手腕露在外边,肌肉线条薄而有力。游刃有余。面容英俊,笑眯眯懒洋洋。
两步之外,坐着的人看的格外认真——或许她对台球感兴趣,也或许看过他的戏——总之是认真看了一会儿,果然起身要走人。
“医院那边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语调平铺直叙。走是因为工作,理由足够正当,也挑不出毛病。
耿知行听门关上的动静,瞥见唐哲微微失望的神情,从容不迫地击出一杆,片刻后,又看了眼时间,在众人的目光中,提起和人有约的球局,懒洋洋地辞别。
“得,你俩都走呗!”
人不在了,唐哲终于也说起真心话,痛心把球杆一扔,道,“你俩一走,我算是白忙活!”
您怎么是白忙活?我们不还在吗……门一关,包间里的聊再多也不关他的事。
外头夏季的艳阳高照,一看就让人心神发闷。
耿知行摸出车钥匙,人到前厅,刚好又瞧见一席长裙——她站在门口,无意回过头,像是也愣了愣,略点了点头。
耿知行口罩戴到一半,同样不慌不忙,点了点头。
他一贯是想什么是什么,路过门边了,也挺直接,顺口道,“你看过我的作品?”
这个问题的答案挺多,他也听过各种各样的答案,要么借机大吹特吹,要么故作冷淡不屑,再不然就是突然大聊特聊,引经据典,好像真是他的资深粉丝,骨灰级影迷……
晏真一怔,想也没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回他。
“我应该算是你的影迷。”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雨13绝配顶配天仙配、第三根肋骨两位姑娘的地雷。
谢谢阿雨13绝配顶配天仙配姑娘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