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京(1)

崇历五年,距离月遮捡到小乞丐,已经过去了两年。

“驾!”

月淮洲坐在马车中,紧紧地攥着身旁妇人的手,“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几个月前,就不断地有奇怪的人找到他们,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他也向母亲打探过,但母亲什么都不说。

直到今天,母亲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带着他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旁还站着十几名拿着剑的侍卫。

他方才偷偷听到车夫和母亲的对话,说他们要去盛京,盛京可是北朝国都啊。

“阿洲,我们要去你舅舅家。”

“母亲,我还有舅舅吗?”月淮洲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难免有些激动,心快要跳出来了,他问道,“舅舅家是在盛京吗?”

“吁!”

还没等月淮洲说下一句话,马车骤然停下,他没坐稳向前摔去。

“你是谁?”车夫的声音传到了马车内,月淮洲的手被母亲紧紧捏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只见母亲面色苍白,嘴唇打着抖。

他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母亲。”

“啊!”马车外惨叫声接连响起,伴随着刀剑相撞的声音。

月淮洲被侍卫带下了马车,地上血流成河,躺了好多具尸体,他想张口大喊,却什么都说不出。

面前一把剑朝他砍来,他顿时挣脱开母亲的手,向后猛地跑去,却不曾想母亲还被扔在原处,“阿洲,快…逃……”

月淮洲回头望去,只见母亲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还有她不解的目光,他不敢停脚,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还未等他跑出一步,胸口一热,他径直倒了下去。

时澈躺在不远处的树杈子上,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顺手拔的狗尾巴草,看到月淮洲将他母亲抛下,自己逃跑的动作之后,眼底闪过丝厌恶。

他心中叹息,听着下面没了声音,翻身从树上跃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上前问道,“师弟,怎么样,没受伤吧。”

男子擦擦剑上的血,没有理时澈。

时澈知道他在怨自己没有出手帮忙,他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月遮姐说了,这算是你第一次真正地出任务,不让我插手。”

他又想起什么,从腰间掏出药瓶,“这是月遮姐给你的药,既然要狸猫换太子,不如做的像一点。”

想让小师弟名正言顺地进入月府,这是唯一的办法,也不能遭了山匪袭击,其他人都死光了,就这月淮洲毫发无损吧。

男子上下翻看着药瓶,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灌了下去,随后拿起手中的剑,朝着胸口刺去。

时澈见他猛地跪坐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也有些担忧,“师弟,你有事的话一定要说啊。”

男子白了时澈一眼,他现在像没事的样子吗?

时澈见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晃晃,连忙叮嘱道,“师弟,以后你就是月淮洲了,月尚书的侄子,月遮姐的表弟。”

他还未说完话,“扑通”一声,男子昏迷在地,时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师弟并未刺到要害。

时澈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轻松了些,他拍拍手,将真的月淮洲的尸体背走,只剩下和月遮姐在恶域训练了两年的,他们的师弟。

盛京的三月竟然破天荒地下起了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窗外氤氲着经久不散的雾气。

城北的庄子处,茶杯上还弥漫着热度,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杯口,目光眺向窗外,从房檐上飞下十几名黑衣人,月遮轻笑了声,“李柔派你们来的?”

她手指摩挲着杯壁,语气平淡,像是在聊着家常,“二姨娘还是这样,两年了,一点都没变。”

月遮好久没闻到这纯粹的茶香了,上一次还是在两年前,遇到风止行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这杯茶水,我还一口未喝呢。”

忽地,她手掌一翻,茶杯应声而裂,杯中的茶水流到桌子上,濡湿了她的衣裙,几枚碎片朝着黑衣人飞去,窗外瞬间倒了一片。

剩下的黑衣人对视一眼,抬起手中的长刀,一齐朝着屋内而去。

半炷香的时间未过,月遮收拾完黑衣人的尸体,给自己续了杯青茶,倚着窗楹思考着。

李柔是多么的害怕自己回京,花了大价钱找人来除掉自己,想来也派了人去除掉月淮洲,李柔生怕父亲念着亲情,将家产分给他唯一的侄子。

骤然,她嗅到了屋子中多出了一股血腥味,她没有动,而是抿了口茶,对着身后说道,“完事了?”

时澈刚从后窗翻进来,想要上前拥抱月遮,“月遮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月遮连忙向旁边躲去,嫌弃地捏了捏鼻子,“有血腥味。”

时澈见状一脸受伤的模样,委屈道,“月遮姐你居然嫌弃我了,我们都两年未见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好弟弟,都不要我了。”

月遮闻言轻笑,抬起眸子,将时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长相没怎么变,就是这个子,已经高了自己一头了,“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时澈似是不满这个回答,拍了拍桌子,“月遮姐是以前看我不顺眼吗?”

月遮没想到他会曲解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怎么会?”

时澈“切”了一声,坐到窗户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月遮姐,李柔派去的杀手已经派人拦下了,月府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人手了。”

“你提醒我了,时澈。”月遮觉得水有些凉,放到炉子上温着,“李柔也派人来我这了,后院有几具尸体,你处理一下吧。”

她又想到什么,嘱咐道,“别再扔井里了。”

时澈突然觉得自己来到这庄子,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瘫在桌子上,“月遮姐,我可是刚从郊外赶回来,拉磨的驴也没有这么干的啊。”

月遮垂下眸子,哄劝道,“就那么两三具,不多。”

时澈见她神色认真,不似说谎的样子,吹散茶上的热气,一口饮尽,“那你可不能骗我啊,月遮姐,说好了就几具。”

雨声渐渐变大,镜音连忙跑回庄子中,大姑娘前几日刚从庙里回来,

庄子中的茶都已经陈了,她刚买完新茶准备回庄子,却未曾想下起了雨。

大姑娘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足够的银子,她在庄子中自己呆了两年,只拿了属于自己的月俸,剩下的一分钱都没敢动。

镜音进屋之前,抖了抖衣裳上的潮气,“大姑娘,我方才看到时小少爷黑着脸就出去了。”

月遮没敢说话,怕是被时澈发现了数量不对吧,下次见到他还要好言劝慰一番。

她将新茶打开,暖好的水倒入杯子中,“镜音,你也尝尝。”

“谢谢大姑娘。”镜音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嘬了口,浓郁的茶香扑鼻,她觉得身子瞬间暖了起来,“大姑娘,听月府的吓人说,今天淮洲少爷要回来了,二夫人正跟老爷哭闹呢。”

幸好大姑娘搬离了月府,少了月府里的勾心斗角,大姑娘不在的时候,银子也够花,镜音还和周边的邻居们一起赏花逗鸟。

月遮双手交叠,握着茶杯,“二姨娘如何哭闹的?”

镜音搬了个小板凳,坐到月遮身边,将自己出去这一趟打听到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二夫人说,老爷的妹妹早就脱离月家族谱了,当初也是老爷和将人赶出府的,现在还要装模作样将人接回来。”

月遮神情平淡,“父亲怎么说?”

“老爷让二夫人冷静冷静,还送了许多降火的药材。”镜音问道,“淮洲少爷回来了,姑娘用回去看看吗?”

掌心泛热,月遮将茶杯放下,“不着急,会有人请我们回府的。”

镜音疑惑,大姑娘在庄子中住了十多年,只有过年的时候,老爷才会破天荒地派人来请,但看看大姑娘颇为自信的语气,她也跟着点了点头。

月长锋将茶盏猛地摔在地上,听着下人送来的紧急消息,“什么?都死了?”

李柔此时听到下人的禀报,她紧紧捏着手指,才没让自己发出笑声。

自从知道自家老爷要将人接回来以后,已经好几宿都没睡过好觉了,而今日正是几人回府的日子。

她起了个大早,就等在前堂,亏她将这两年的积蓄都拿出去找杀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就是不知道月遮那小贱蹄子死没死,要是能死了就好了。

下人跪在地上,如实禀报道,“月淮洲少爷还活着,只不过受了重伤,已经派人接回来了。”

李柔闻言猛地起身,大喊道,“什么?”

月长锋怒气冲冲的视线刺来,李柔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她僵硬地笑道,“没死就好,还是淮洲福大命大。”

月长锋听到这句话,暗自松了口气,神色疲倦道,“其余人呢?”

下人回答道,“其余人都被山匪所杀,财物也都被劫走。”

月长锋跌回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说话,“快给我找盛京最好的大夫来。”

当初的事情是他做的不对,他那时刚踏入仕途,妹妹被许配给了父亲的同僚,可是妹妹不同意,偏要和一介穷酸书生在一起。

父亲大怒,将穷酸书生赶走,将妹妹关在府中,可是大婚之日,她居然和书生私奔了。

他们十几年没有联系了,但是他前几日收到一封信,信中说书生前几年已经不幸去世了,只剩下她们母子二人,孤儿寡母,生活拮据。

他心中不忍,便动了想将两人接回府中的念头。

李柔见人没死,心下也不着急,等进了府,她还愁没有机会?她摆出淑贤的笑容,“老爷,淮洲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老爷,不好了!”

又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跑进屋子,月长锋以为又出什么事了,连忙问道,“快说,又怎么了?”

“老爷,祠堂塌了!”

月长锋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好端端的,祠堂怎么会塌?”

下人也知道事情严重,唯唯诺诺地说道,“回老爷,小的也不知道啊,祠堂的房梁突然就掉了下来。”

月长锋扶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快带我去看看。”

祠堂中供奉着先祖的牌位,若是出了问题,一定是先祖对后辈所做的事有所不满。

这可是大事!

李柔闻言,心头一惊,连忙和贴身侍女小声吩咐道,“速速去请姑母。”

此时,韩越和月霖呆在万花楼,要说盛京这春日最大的事,那便就是月霖多了个表弟,前有在庄子中长大的嫡女,后有在乡下长大的少爷。

韩越嘲讽道,“月霖,今天你那便宜表弟回府,你不去看看?”

月霖闻言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乡下回来的书生之子,我为何要给他这般面子。”

韩越知他心中发闷,大笑着拍着月霖的肩膀,给他斟满酒,“月大公子此言说的极对,穷酸书生的儿子,还妄想挤入这寸土寸金的盛京城,真是可笑。”

月霖觉得韩越的话深得他心,二人酒杯相撞,月霖发问,“止行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见到了。”

韩越接连给他倒了几杯酒,“止行应该在忙南朝的事吧,北朝三年一次的春日宴要开始了,陛下把这个事情交给了风氏。”

月长锋连忙赶到了祠堂,他推开门一看,房梁正好砸在贡台之上。

祠堂中,几名下人正用力地搬着,见到祠堂这般惨状,月长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快给我收拾好!”

李柔小跑跟在月长锋身后,无意间正好听见月长锋的话,她佯装无意道,“老爷,你说是不是先祖们不满意淮洲今日回府啊。”

她知道月长锋此人表面正经,内心里比谁都迷信,若不是陛下有令,臣子不可与钦天监有接触,怕是月长锋天天能上门拜访。

想到这,李柔又温声道,“这天又下大雨,祠堂又塌了的。”

剩下的话她咽回了肚子中,有些话不用她多说,没想到这次,老天爷都在帮着自己。

月长锋破天荒地没有生气,似是也在考虑这个的可能性,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下人们终于将房梁抬起,其中一个上前禀报,“老爷,好像少了个牌位。”

月长锋闻言,脸色都要比锅底还黑,“少了谁的?”

下人偷偷瞄了李柔一眼,小声开口,“少了大夫人的。”

月长锋闻言,猛地甩了李柔一个巴掌,指着她的鼻子大怒道,“是不是你拿走的!祠堂的牌位你都敢动!”

李柔顿时跌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老爷,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我拿走的,大夫人的牌位我怎么敢动啊。”

“整个月府,除了你,谁敢动她的牌位?”

李柔刚想脱口而出月遮二字,后又想到人家也不呆在月府,这两年,更是连盛京都不在。

李柔想反驳又反驳不了,她心里一阵委屈,跪着抱着月长锋的裤脚,“老爷,天地可鉴啊,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动大夫人的牌位啊。”

“长锋,怎么了,这么生气?”

李柔擦着眼泪,红肿着脸,见到来人,泣道,“姑母。”

身旁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连大声呼吸都不敢,月长锋一脚将李柔踹开,强压怒火,对着来人行礼,“母亲。”

陆静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瞥了一眼李柔,“长锋,你怎么能这么对阿柔,阿柔尽心尽力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月遮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这牌位在不在,我看也没什么用处。”

“母亲,你也看到了,祠堂都塌了,定是先祖们不满啊。”

陆静本就不满,月遮她娘死了这么多年了,府中连个主母都没有,真是不像话。

她趁此机会就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有什么不满的,这牌位是我让撤的,都死了这么多年,还占着主母的位置,真是个小贱蹄子。”

李柔见有人给自己撑腰,声音娇柔,语气十分委屈,“姑母,都是阿柔不好。”

就算是自己拿的,但自己不承认,月长锋又能拿她如何?

月长锋不管她们心中怎么想,他之前偷偷找过钦天监的大师算过,若要保证月府荣华富贵、自己仕途顺利,祠堂的牌位,是万万不能动的。

但这话他还不能往外说,若是被陛下知道臣子私会钦天监大师,他这尚书的位置怕是不能坐了。

一想到这,月长锋心中后怕,连忙吩咐道,“来人,把大姑娘给我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