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时(4)

第二日。

时澈和月遮并肩走在下弦月的暗道中,他好奇地问道,“月遮姐,月尚书怎么处理的春水?”

月遮想起这件事头就发痛,昨天晚上的月府鸡飞狗跳,她也跟着没睡安稳,“韩府差人来了,说要将春水纳做妾室,父亲觉得一个婢女能嫁进世子府做妾,算是我们家高攀了,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月苓和将春水带回月府,当着下人们的面甩了春水十鞭子,后来还是李柔出面阻止的,说打可以,别把脸打伤了,毕竟还要送到世子府的。

听镜音说,春水也是个硬骨头,十鞭子下去,也没求饶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时澈心中不满,冷哼一声,春水对月遮做的事情,没几件说出口的,有这样的结果,一大半都是她自作自受。

二人闲聊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走到了下弦月的议事厅。

月遮一只脚刚踏进屋子,冷风直直朝着她袭来,她翻身一跃,发丝翩飞,几枚长钉瞬间贯入身后的墙壁。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怒喝,“跪下!”

月遮缓步踏入屋中,望着帷幕后的两位长老,眸色渐渐冷了下去,似是湖面结了冰霜。

时澈大惊失色,他敢说,那几枚长钉要的是月遮姐的命,他连忙拱手道,“敢问长老,月遮姐犯了何错?”

其中一名长老声音嘶哑着开口,语气是道不尽的沧桑,“你还是杀了任大。”

月遮朱唇轻启,没有丝毫犹豫,“是。”

时澈自然也知道任大的事,那人就该死。

任大将出任务的杀手名字提供给了若水,导致任务失败,全部阵亡。

“那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惩罚吧。”

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任大,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他心头升起了淡淡厌恶,“长老,任大背叛了下弦月,害我们两名杀手惨死,难道不该杀吗?”

月遮出声打断,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个长老开口,语气似是哄劝,“小宗主,你年纪还小,却执掌月令,没有惩罚,实难服众,不如你将月令交与我们二人,这惩罚便也就给你免了。”

一柱香后,月遮扶着墙壁,吐出一口鲜血。

时澈眼眶微红,神色担忧,他知道月遮姐是想借着此次机会惩罚自己,“月遮姐,你没事吧,那两个长老气真是混蛋,得不到月令,就对姐姐下死手。”

月遮抹去嘴角的鲜血,安慰他道,“没事的,春水昨晚还挨了十鞭呢。”

时澈听着她开玩笑的语气,差点哭出来,哽咽道,“月遮姐,下弦月的鞭子能和月府的比吗?”

时澈回想起方才的鞭子,半个小臂粗,上面还带着倒刺,一鞭子下去直接皮开肉绽。

“他们说的对,是我能力不足。”月遮回想起那两名被任大出卖的杀手,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人,她们和自己一般年岁,到最后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她心头一窒,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湖水四溢,都是她的错,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她而去,母亲、哥哥、好友,最后还会有谁?

月遮最终还是没哭出来,她一点都不后悔杀了任大,只可惜当时没有再捅上他几刀。

时澈见她情绪突然变化,“姐姐,你没事吧。”

月遮抬起手,示意时澈停下,不要说话,旁边烛火一动,剑光从她面前袭来。

她眼神一凛,向后弯腰,长剑从她脸颊划过,她侧身翻过,手掌在地面上轻点,借力起身,跃起朝着来人的手肘方面踢去,长剑被踢飞。

月遮在烛光下看清嵌在墙中的剑身后,莞尔一笑,“上倾师兄,好久不见。”

月遮说完之后,将手攥成拳头,向面前的人砸去,带着强劲的拳风,面前的人向后退去,接连避过几记重拳,月遮身形一转,上前扣住他的肩膀。

时澈也知道来人是师兄,连忙喊道,“上倾师兄,快停手!月遮姐她受伤了!”

月上倾闻言,立刻停下了手,问道,“怎么受伤了?任大的事?”

月遮没有正面回答,眉目轻弯,尽是笑意,“师兄还是这么厉害,这是刚从江南回来?”

“我听说了任大的事,也猜到你想做什么,怕长老对你不利,快马加鞭地从江南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月上倾从腰间掏出一瓶药,扔到月遮怀中,“我听时澈说,你捡了个乞丐?可是想让他代替你姑妈的儿子。”

月遮将药瓶收起来,点点头,“没错,他们的年岁差不大多,我想让他进到月府。”

“这个主意确实可以,但你问过人家的意见吗?”

月遮沉默了片刻,随之开口,“他没得选,若是不同意,便一剑杀了,盛京城中从来不缺无名的尸体。”

“好,那你先去找小乞丐,我过去和长老打个招呼。”

方才和上倾师兄过招,后背上的伤口又被扯开,此时,血腥味扑鼻。

此时的暗房中,小乞丐正四处敲着墙壁,打探着环境,看自己能从哪里逃走。听到有人来了,他连忙回到床上装睡。

月遮坐到暗房的椅子上,喝下月上倾给她的伤药,扫了一眼床上的人,“这乞丐伤好了吗?”

时澈给月遮添上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姐姐亲自吩咐的,我自然用的是上好的金创药,只不过新伤治好了,旧伤还要慢慢来。”

月遮顺着茶水,将药丸咽下,苦涩瞬间从心脏蔓延到四肢,药总是这么苦,她望着杯子中漂浮的茶叶,猛地将茶杯一摔。

顺手拿起一块碎片,起身走到小乞丐床前,尖锐的一段猛地向下刺去。

时澈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惊呼道,“月遮姐?”

碎片停留在小乞丐眉心一指处,月遮顺手将碎片扔到一边,手心割出几道细痕,“别装睡了。”

见他还是未醒,连眼皮都未动一下,月遮又补充道,“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正在敲墙壁,最后一次,你敲了四下,还不醒吗?”

“你小子是装睡?”

见到小乞丐从床上坐起,“噗”的一声,时澈终于将茶喷了出来,怪不得他前几次来,这人都在睡觉,亏他还以为是自己没治好。

月遮离时澈远了些,仔细地观察着小乞丐,见他毫无害怕的情绪,“不错,以前练过?”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狭长的眼眸下有一枚泪痣,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哪家的落魄少爷。

时澈拿出帕子,将嘴角擦擦,又看了看衣角的茶叶,没好气地说,“姐姐,他好像不会说话。”

他趁小乞丐睡醒的时候,问了他几句话,却没得到一句回答。

月遮不疑有他,她捡人这么准的吗?“不会说话吗?可是姑母的儿子是会说话的啊。”

她思索片刻,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时澈,要不然还是把姑母的孩子毒哑吧。”

时澈不想回答,月遮姐你这样说真的好吗?这小乞丐是哑,不是聋!

见他不说话,月遮喉中又泛上一丝血,她轻咳一声,“会写字吗,你叫什么?”

下手还真狠,若不是他们还要月令,怕是真想给自己打死。

小乞丐从方才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去杀人刚回来。

他抬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原来是她受伤了,她们杀手也会受伤的吗?

他一字一字说道,“我没有名字。”

时澈眨眨眼睛,像是听到了神仙说的话,“你小子会说话啊!”

月遮看傻子一般的目光射来,时澈磕巴道,“不是,月遮姐,你相信我,我问了他不下二十句话,他真的一个字都没吭。”

时澈真的是要被气死了,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个臭小子,你敢骗我!”

“我看你底子不错,你要和我一起去训练两年吗,但你不要怕,不同意的话,就喝下这瓶药,会有人送你出去。”

月遮将一瓶药放在桌子上,温声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可以吗?”

她的声音很轻嗓音很平稳,犹如石子落入大海中,掀不起一丝波澜,她皮肤很白,如同那天的雪一样,小乞丐视线移到瓷瓶上。

半晌他提出几个问题,“有饭吃吗?能吃饱吗?”

“有,会吃饱。”

“那还会有人欺负我吗?”

“不会,我会保护你。”

小乞丐望向她的眸子,像是要判断出她的话是真是假,他顿了一下,“我同意。”

时澈在一旁惊讶地嘴巴都能放下一个鸡蛋了,就这么同意了?就问了两个这样的问题?

月遮见他同意,摸着他扎手的头发,轻笑道,“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去盛京城中玩可好?”

月遮差人给小乞丐送来了几套干净的衣服,和时澈离开了暗室,在小乞丐看不到的地方,她收了笑意。

时澈手中拿着方才月遮给小乞丐的药瓶,一下一下向空中抛着,又接住,“月遮姐,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月遮滞了片刻,“他很聪明,也很冷静,有练过武的底子。”

“月遮姐,这瓶药。”

月遮没有隐瞒,“是五川花。”

时澈愣住,他突然有些同情小乞丐了,五川花,剧毒,一滴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