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时(3)

“吾见你脸色有些不好。”

月遮心头一震,这人还真是敏锐,但她想了想,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她回答道,“许是天气太冷,臣女又自小体弱,受不得凉。”

江安津声音不大不小,时澈正好听见,他一脸担忧,“是啊,月遮姐,你脸色却有些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回府休息。”

“多谢殿下关心,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安津见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怀疑的慌张,拍了拍她的肩膀,“多注意一些。”

月遮觉得肩头一重,众人哗然,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这人是在做些什么?她头皮发麻,“谢殿下厚爱。”

江安津坐到方府为其安排的位置,在桌下,他将衣袖中的帕子拿出,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帕子的一角。

若是被他人看见,定会注意到,帕子上绣着一弯月亮,代表月氏。

侍女给月遮端来一壶新茶,月遮给自己续上,她和江安津未曾见过几次,怎么突然和自己熟稔起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刚要抿口茶水,视线朝着韩越的方向看去,见韩越面色潮红,她将茶反手递给时澈,“时澈,喝茶。”

时澈见她不怀好意的神色,便知道这茶中没下什么好料,拿过来一闻,果然在他意料之中,“合欢散?”

他将茶在桌下倒掉,“胆子这么大,谁下的,韩越?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月遮挑眉问道,“你刚刚不还挺兴奋的吗?”

“那是没有想到他会真的这么做,还是这么下作的方式。”他语气严肃道,“宴会完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断他两条肋骨,给姐姐出气。”

“这种事情你我又不是没遇见过,这么生气做什么。”月遮根本没在意,又想起什么,神色懒散说道,“不过断他两条肋骨太粗暴了,韩家就剩这么一个少爷了。”

时澈不解道,“难道月遮姐你要放过他?”

“怎么会?”月遮被他的话逗笑,漫不经心道,“韩家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都是因为他们,母亲生生挨了凌迟之罚,几百刀割在身上。

昨日她要是知道那是韩家小少爷,定不会让他那么简单的就死了,她要慢慢来。

月遮半阂眸子,整理情绪,“时澈,去帮我做点事。”

她朝着月苓和的方向打量,有意思,月苓和还真是会挑人,韩越,韩氏的亲侄子。

仗着韩国公打下的家业,吃喝嫖赌,整日流连万花楼,名声恶臭,是盛京城中有名的几个纨绔子弟之一。

如果自己今日真的中了招,晚上李柔就会将自己收拾好,送到韩府,到时候月苓和就有个世子妃姐姐,也好为她铺路。

月苓和一边应付着他人,一边注意着韩越,见他药劲已起,“世子哥哥,你怎么了?”

韩越拽着领口,“这屋中太热了,我出去透口气。”

“世子哥哥,不如我让春水带你去方府偏院,歇息一会?”

月苓和将碎发拢至耳后,露出小巧的侧脸,随后攀上他的手,哄劝道,“若是世子哥哥还不舒服,我也好去寻了医官。”

“还是苓和妹妹知道疼人。”韩越神智恍惚,反握住她的手,“那我便依妹妹的,去休息一会。”

月苓和心中嫌弃,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见韩越摇摇晃晃地跟着春水走出大门,她望向月遮,见人没有动静,她有些着急。

这个狐媚子,也不知道怎么和大殿下攀上了关系,她想起刚刚大殿下亲昵的动作,妒意瞬间弥漫开来,她狠狠地瞪了月遮一眼,不就是挂了一个嫡女的名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盛京城中谁人不知月家大姑娘被人赶出了府,在庄子中住了十几年。

月苓和收回视线,拽着月霖的衣袖,小声示意,“哥哥。”

月霖想起母亲早上交代自己的事情,他顿时了然,起身拿起酒杯,朝着月遮的方向走去,“月遮妹妹,你好久没回月府了,大哥甚是欢喜,来,大哥敬你一杯。”

月遮莞尔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月苓和,你还真是着急啊。

月霖见她不动,有些不耐烦,伸出手拿起她桌上的酒壶,给她倒了一杯,“妹妹可是不给大哥面子?”

这个时候和她称起兄妹关系了?月遮脸上笑意更盛,接过酒杯,“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月霖见她喝下,本就不待见她,此刻也没心思再和她多说,转头回了座位。

时澈早就趁着舞女上场离开,在月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将酒水倒掉,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轻揉着太阳穴,佯装不适,起身。

月苓和见人离开,急迫道,“哥哥,我看月遮姐姐好像不太舒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月霖神色一转,“是要去看看,止行要陪我去吗?”

他怕风止行拒绝,连忙添了一句,“若是出事,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风止行自是注意到了全过程,以及月遮撇出去的酒水,他眼眸微眯,“好啊。”

几人从大堂出来,却没有看到月遮的身影,“月遮姐姐去了哪?”

月苓和生怕月遮走岔了,没到偏院,但她已经安排了春水在半路等着月遮。

月霖和月苓和的眼神对上,连忙接话道,“出了大堂只有这一条路,通向方府偏院,不会是在那歇着呢吧。”

月苓和闻言惊呼,“糟了!韩世子也在那里!”

“怎么办?哥哥。”月苓和捂着胸口,好似真的着急,“我好担心月遮姐姐。”

月霖闻言神色严肃,“止行,今日的事,你不要说出去。”

风止行面上点了点头,心中轻笑,这人都还没见到呢,就给定了罪,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时澈此时从远处走了过来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月二姑娘。”

“月遮姐姐……”

月霖呵斥道,想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苓和!”

月苓和噙着泪水,眼眸含泪,偷偷瞥了一眼月霖,“哥哥,我们不能抛下月遮姐姐不管。”

时澈引诱着她继续往下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苓和妹妹,你说。”

月苓和看向月霖,像是征求他的同意,月霖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时澈听完月苓和的话,神色沉重,“我回去喊方尚书,你们先去偏院候着。”

月苓和求之不得,多来点人,她擦着眼角的泪,心中暗笑,“那麻烦你了,时澈哥哥。”

月苓和连忙赶到偏房,她和月霖堵在门口,她可不能让月遮跑掉,但她这一路上都没见到春水,心头莫名的有些发慌。

月霖上前,将耳朵贴在门上,门里传来闷哼声,会心地笑道,“等方尚书来再说。”

二人刚说完,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月苓和回头一看,时澈带着方尚书匆匆赶来,身旁还有名拿着药箱的大夫。

方尚书还真是在乎月遮啊,月苓和手中用力地绞着爬帕子,压下了心头的嫉妒。

方尚书急匆匆地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红着眼眶,哭诉道,“方尚书,姐姐和韩世子在里面。”

方尚书厉色道,“月二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其实这都是苓和的错,方才韩世子不胜酒力,下人说偏院没人,我便让春水带着世子来此休息。”月苓和垂着头,“可没想到,姐姐也贪了杯。”

“他们说的是谁啊,门口的又是谁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才来,门口站的是月二姑娘,她说月大姑娘和韩世子都吃多了酒,不小心睡到一个房间里了。”

月苓和自然也听到了,她看向时澈,她原本以为只带方尚书过来,就很不错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她抿着嘴角,心中一阵畅快。

她见方尚书面色狐疑,明显是不信任自己,臭老头子,真是护着月遮,她开口催促,“方尚书,你说该怎么办啊?”

方尚书皱眉,上前叩着门,“韩世子?你在里面吗?”

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花瓶碎裂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闹声,方尚书哑言,不知该不该继续敲门。

“什么事?”

听到韩越的声音,方尚书心头一沉,糟了,不会真是真的吧?

月苓和冲上前,敲着门大喊,“姐姐,月遮姐姐,你在里面吗?”

“等等。”时澈懒散地靠在墙上,口中嚼着来的时候顺手折的梅树枝。

时澈见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不急不缓开口,“等一下,你们怎么能确定,月遮姐在里面?你可有什么证据?”

月苓和不解地看向时澈,这人刚刚还帮她们喊人来着,不过,她自然有证据。

她咬了咬牙,从衣袖中拿出一支簪子,“你看,这是我在房门口捡到的簪子,上面镶着东珠,我和姐姐一人一个。”

她知道昨日月遮将簪子打发给了下人,她差人去要,却得知已经被卖了,她当晚就赏了那小厮二十鞭子,将人赶出了府。

她也不想拿自己的出来顶替,否则没有人会相信,她不知道房间中是不是月遮,但看方尚书的神色,基本能确定。

风止行站在旁边,摇摇头,月苓和还没注意到时澈在牵着她的话头走。

月苓和见他不再说话,似是被她说服,又望向方尚书,这回他总该相信了吧。

“行了,时小少爷,你就别问了。”方尚书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拦下时澈,想给好友的女儿保留点颜面,“大家也都散了吧,散了吧。”

“嗨,原来是这码事,这月大姑娘果然是庄子中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说的就是呢,都能爬上韩世子的床,能是什么正经人,不如月二姑娘知书达礼。”

“各位让让,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似是寒夜中的雪,众人回头,顺着声音看向声音的主人。

月苓和还未反应过来,听到耳熟的声音,朝着门口看去,她瞳孔瞬间放大。

月遮怎么在这!大殿下也在!

月遮似是没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解地问道,“方叔叔,这是怎么了?”

方尚书看到月遮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门外,知道他们是搞错了。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月苓和,嫡庶相争的事情,他见的多了,刚刚要不是和月遮有关系,他都不会出声,他甩着衣袖,转身离开。

时澈终于见到来人,佯装惊讶,“月遮姐,你怎么在这?”

方尚书临走的时候,和月遮对视一眼,幸好没出事,若是在他方府出事了,他可要担责任了。

“我怎么看不明白了,这又是谁啊?”

“诶?这好像是月大姑娘,那房间里的是谁啊?月二姑娘不是说……”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啊?”月遮抿唇一笑,回答道,“难不成我还能在屋子中啊?”

月苓和脸色难看,藏在衣袖中的手指颤抖,她听见时澈的话,反应过来,他一直就不是在帮自己!

月遮本就没出事,是他一步一步引诱自己,

时澈见她一张小脸气得发红,此时恶狠狠地瞪向自己,这能怨自己吗?是她自己坏事做多了。

他笑着接话道,“对啊,月遮姐不在屋子中,那屋子中的是谁?”

是啊,屋子中的是谁,月苓和愣了一瞬,春水!怪不得一直见不到人影,小贱蹄子,居然背着她,爬上了韩世子的床!等回了月府,看她不把春水的腿打断!

月遮回想起两刻钟前。

她刚出门,便遇到了在门口候着的时澈,她问道,“事情办好了?”

时澈回答道,“自然,姐姐交代我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办不好。”

他神色暗了暗,又接着道,“不过月二姑娘心也真狠,她让自己的侍女去给韩越带路,等我到偏院的时候,已经迟了。”

月遮闻言,脸色不太好看,她不信月苓和没想到,只怕是没有提前告诉春水,连跟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都能放弃,倒确是心狠

时澈也不在时府住,自是很久都未曾见过这般事了,他语气不善道,“开门看看不就好了?”

若是被他们发现里面的人是春水,不仅丢人的是她,回府母亲也会责骂自己,月苓和想到这,她起身挡在门前,大喊,“你们想做什么!”

蓦地,房门被打开,韩越扣着腰带,缓步走出来,看到了挡在门前的人,他打着招呼,“苓和妹妹,你怎么在这?”

他方才听到方尚书的声音,还以为他找自己有什么急事,又看到了门外站的一群人,脸色一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月苓和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韩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韩越自然知道方才自己做了什么,也认出那是月苓和身旁的侍女,他没多想,只当是这侍女生了别的心思,给自己下药,想要爬上他的床罢了。

“二姑娘,你要为奴婢做主啊……”春水衣衫凌乱,身体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

韩越嗤笑了一声,开口,“你这侍女还不错,本世子要了,晚上送我府上吧。”

“春水!我们月府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啪!”

月苓和听到月霖的话,眸子一转,脸上露出难过,忽地甩了春水一巴掌,斥道,“春水!我对你很失望。”

春水被打红了脸,爬上前拽着月苓和的裙角,噙着眼泪,“二姑娘,不是我……”“二姑娘,你要相信春水啊......是韩世子......”

月霖将她一脚踹开,神情似是踢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你这贱丫头,你做出了这种事,还想怨到世子身上,是不是还想世子爷给你个名分啊。”

月遮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月霖这张嘴真是厉害,不仅将此事怨到了春水身上,还在众人面前说出要名分的话。

春水跟了月苓和真是可惜了,她见春水的手冻得发白,蓦然想到了昨日的小乞丐,她将自己身上的大麾脱下,走进屋子给春水披上。

风止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找了棵枯树靠着,没意思,这月家大姑娘还真是好心,昨日救了个小乞丐,今日又要救丫鬟。

带着温度的大麾披到自己身上,春水诧异抬头,见到是自己之前最讨厌的月大姑娘,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带着泣音,“多谢大姑娘。”

月遮叹了口气,似是惋惜道,“春水,我就不和你计较偷取我簪子的事情了,我就当没发生过。”

春水闻言一愣,刚想破口大骂,亏她方才还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没想到还是这般无耻,“什么簪子?大姑娘你在说些什么?”

若不是她现在冷得发抖,她定要将这大麾扔掉,再踩上几脚。

“可是我方才听说,二妹妹在门口捡到了属于我的簪子,她还以为在屋中的是我呢。”月遮知她心理变化,神情怅惘,疑惑道,“难道不是春水你拿的吗?”

月苓和脸色骤然一变,打断道,“春水!我们回府吧。”

月遮还在问道,“真的不是你吗?春水,那簪子上可是嵌着东珠,二妹妹,这是怎么一回事?”

春水呆怔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月苓和,“二姑娘?我跟了你十几年......”

月苓和恨不得上去把月遮的嘴撕烂,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生气,“春水,别在这丢人了,大哥,将人带回府。”

春水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一摊烂泥,她怎会不知自家姑娘的手段,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她不能回府,绝对不能!她松开月苓和的裙角,朝着月遮猛磕了一个响头,“求大姑娘为奴婢做主!”

春水掌心一阵温热,她低头发现手中多了个暖炉,她心头颤动,搂紧大麾。

月遮上前将春水搂到自己怀中,眉目间带着丝愁绪,“我能替你做什么主啊,二妹妹才是你的主子,一切还得听二妹妹的。”

她方才一直被压在冰冷的地面上,怎么求饶都没有用,她想到自己之前对大姑娘做的事,突然生出了痛苦的负罪感,眼泪哗哗地流着,“大姑娘,我替二姑娘送韩世子来这,结果……是二姑娘,她想要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