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时(1)

“姑娘,你看,那是月府的马车。”

月遮抬起眸子,神色平淡地朝着镜音指的方向看去,万花楼灯火通明,旁边停着一辆马车,轮子中间刻着一弯月亮,是月府的徽记饰样,“大哥在这。”

镜音搓搓被冻红的手,“姑娘,我们要让大少爷送我们一程吗?”

月遮轻声回答道,“不必麻烦大哥。”

她呼出一口寒气,带着镜音从万花楼前直直地穿了过去。

崇历元年,五王之乱结束,新帝登基,三皇子失踪,皇室秘宗满月因此被解散,分裂成上弦月和下弦月,上弦月继续由皇室掌控,下弦月却不知所踪。

崇历三年,当今圣上昏庸无度,沉迷美色,十六洲突发饥荒,数万灾民无粮可吃,饥不果腹。

临近新年,盛京下了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城中各个人家都在采买准备新年的物品,月遮也被祖母打发出府。

镜音心疼地望着月遮冻红的双手,将方才买来的暖炉递给她,“大姑娘,快暖暖手,这大冷天的,老夫人就这么赶着大姑娘你出来买东西,让二姑娘在家烤着火。”

脚下踩的雪发出嘎吱的声音,镜音想起几个时辰前,老夫人带走了府中最后一辆马车,非要去城郊烧香,说是雪越大显得心越诚,大姑娘便落得只能步行上街。

月遮面色平静,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丝毫波动,“去看看采买的东西在哪?”

单子上列出要买的胭脂水粉,正在城东的一家,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城中比这好的铺子多的是,而月府在城南,她算了一下,这大雪天等她们走到铺子,少说也要一个时辰。

大哥总是这样,趁着祖母和父亲不在,给自己下绊子,但又不如二姨娘手段高明,想必这次也是他的手笔。

“月霖,我好像看到你妹妹了。”万花楼中暖炉烧得太旺,风止行有些热,便将窗户打开,正好看到在楼前走过的女子,一张小巧的脸被冻得发白。

“苓和?”

月霖闻言,连忙拿起大麾起身,但他还未走出半步,又不耐烦地将大麾扔到一边,重新躺回舞女的怀中,“不对,这么冷的天,苓和才懒得出来,是月遮吧,她还真听话,我借着祖母的名义,让她出来采买,她还真出来了。”

舞女貌美,手指洁白如玉,正一粒一粒地剥着葡萄。

风止行半倚着窗,散漫地问道,“月家大姑娘,月遮?”

灰暗的天空中飘下几抹雪花,他饮尽杯中的茶,低声喃喃道,“倒是没怎么见过。”

“她啊,从小就没了娘,还有个哥哥,也没了,早就不在月府住着,而是住在城北的庄子里。”

月霖一口吞下舞女喂到嘴旁的葡萄,吃完还舔了舔她的指尖,惹得一阵娇嗔,“止行,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是父亲赶她去的庄子。”

“这不是过年吗,父亲大发善心,让她回到月府,聚一聚。”

镜音足尖被冻得发麻,连忙跺了跺脚,“姑娘,快到了。”

“是啊,我们到了。”阵阵寒风袭来,手中的暖炉早已失了热度,月遮长呼一口气,终于走到了。

黏在自己背后的视线也终于消失了,是方才在月霖旁边的人,她想了想,并不认识。

“臭小子,你敢偷我东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不远处的巷子中,传来男子暴怒和拳拳砸肉的声音,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月遮轻轻皱眉,她的双腿被冻僵了,实是不想绕路而行,蓦地,觉得衣袖被人扯了扯。

镜音躲在她身后,有些害怕地说道,“大姑娘,我们快走吧。”

巷子深处,一名小乞丐倒在雪中,满脸脏污,嘴角溢着血,旁边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居高临下地嘲笑着。

为首的男子心情尚好,一脚踩在小乞丐的脸上,用力地前后碾着,“你个臭乞丐,正好哥几个刚刚说没有乐子,这不,乐子来了,看这长相,不比楼里的小倌差。”

小乞丐脑袋被镶着金丝的马靴,踩进冰冷刺骨的雪中,太阳穴一阵嗡鸣,脸上火辣辣地疼。

再等一会,等他们打够了就好了,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男子奸笑道,“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来人,给我带到韩府!”

小乞丐闻言眸色一沉,睫毛轻颤,藏在衣袖中的手,渐渐握紧。

“几位大哥,这小乞丐偷了什么东西,不如我替他赔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地响起,在狭窄的箱子中格外清晰,是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他艰难地抬起脑袋,想要看清来人。

为首的男子见女子年岁不大,个子矮矮的,眉目间未脱稚气,没拿她当回事,但看她一身云绣,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原来是位好心的世家贵女,不过你知道他偷了什么吗,你能还的起吗?”男子咧嘴一笑,正好母亲给的银子要用没了,他故意咬重了贵女二字。

小乞丐眼睛被血糊住,看不清来人,男子的话传入耳中,原来又是位伪善的世家小姐,他失了气力,倒回雪中。

男子身上浓重的酒气袭来,月遮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你先说说,他偷了什么?”

男子听着有戏,嘿嘿地笑着,猛地踹了小乞丐一脚,恶狠狠地说,“他可偷了我传家的玉佩。”

月遮扫向小乞丐,见他蜷缩着身子,半边脸埋在雪中,护紧怀中的东西,视线又转向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是谁偷谁的东西还说不准呢,她敛神肃色道,“真的是他偷的吗?”

男子见被人识破,脸色有些难看,“怎么,我能骗你?你赔不赔,一句话。”

他看这小妮子长的也还算可以,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府的,若是能一起收了便好了,不能的话,只能将这小乞丐带回去尝尝鲜。

“我替他付了。”

男子许是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痛快,闻言有些诧异,但随后发出一声大笑,“臭乞丐,算你运气好,不过这可是我传家的玉佩,可不便宜,少说也要五百两。”

镜音闻言大怒,五百两?那可是她两年的月俸,“喂,你抢钱啊!”

“你这丫鬟怎么说话呢?我说了,这是我传家的玉佩。”男子见一个丫鬟还敢反驳他,语气不善,“五百两!一分不能少。”

镜音被他一凶,撇撇嘴躲回了自家姑娘身后,她暗自摇了摇头,虽然世家贵族们在街上捡乞丐回府,也不是奇怪的事,但是大姑娘是不可能的,大姑娘性子清冷,不喜与人多做接触。

月遮见小乞丐脸上沾满血污,胳膊满是被冻伤的疮痕,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温声道,“镜音,给他。”

镜音一怔,似是不理解,一个乞丐而已,值这么多银子吗,她出声劝道,“大姑娘。”

月遮别过头,不再看他,“给他吧,就当我做点好事,积点福德。”

镜音见自家姑娘认真,慢吞吞地拿出银子,不情愿地扔进男子的怀中,“给你,现在能放人了吧。”

男子见她真给了,心中想到,这人还真是好骗,他掂量掂量,眼中流出一抹贪婪,“我记错了,这玉佩怎么也值一千两吧,你再给我五百两,我二话不说,就将这乞丐放了。”

正好他欠赌场一千两银子,不敢向家中要,见面前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量她也不敢反抗。

月遮见他贪得无厌,犹豫半晌,似是为难道,“这位大哥,我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太多银子,但我哥哥就在附近的万花楼,若是你们不急,我便回去取一下。”

男子听她一声哥哥叫得甚是好听,眼珠一转,拒绝道,“你趁机跑了怎么办?让你的丫鬟去取,你在这等着。”

镜音刚回过神来,面露诧异,“大姑娘。”

突然,月遮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抹清香的茶味,带着丝苦涩,在这寒冷的冬日愈发凌冽,她目光向四周探去,并无异样。

她迟疑了片刻,嘱咐道,“没事的,镜音,你正好顺便去唤个大夫过来。”

大姑娘今日怎这般好心?镜音心下疑惑。

月遮见她愣住不动地方,轻咳几声,“咳咳,快去吧。”

镜音连忙给她顺着气,担忧道,“大姑娘,你别着急,镜音现在就去,马上就回来。”

月遮望着镜音的背影,见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心中暗想,想要支走她还真是要费点力。

她眸子平静如水,当着男子的面走到小乞丐身边,俯下身子,问道,“喂,你还好吗?”

等了一段时间,没等到回答,她见人眼眸紧闭,想来是冻晕了,怪不得方才他一直没出声,不过晕了也好,倒是方便她了。

男子早就想让那碍事的丫鬟滚蛋了,这姑娘身上的清冷劲儿,还真是让他心里直犯痒痒,男子舔了舔唇,“这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啊?”

月遮不想再听他聒噪,面色一凝,猛地抬手,摘下头上的簪子,朝着男子的脖颈处刺去,尖利的簪头顿时没入,呼吸之间,男子没了声音。

“啊!!!杀人了,杀人了!”四周的人见状,迅速跑开,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大喊。

月遮抿着嘴角,足尖轻点,簪子在指间转着花,血腥味四起,剩下的人接连倒下,救命声被堵在了喉咙中。

她擦了擦手,对着空气中轻唤了一声,“时澈,看够了吗。”

她刚喊完,冷空气扑面而来,她猛然向后撤去,拳风逼着她的脸颊擦过,她回身一踢被躲过,她俯下身子朝着空气中推出一掌,清脆的声音传来,匕首落在地上,泛着月光。

她淡淡吐出二字,“太慢。”

“月遮姐还是这么厉害。”一个少年从雪中现身,一袭黑衣,头发被红绳高高地束起,腰间挂着个手掌大小的酒葫芦,浑身写着不羁与个性,“月遮姐大过年不在家过年,喊我干什么,想我了?”

“看见这个人了吗?带回堂里,还有那几具尸体,处理一下。”

时澈朝着月遮的视线看去,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趴在墙角,看样子年岁不大,已经晕倒,旁边还有几具成年男子的尸体。

时澈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懒散地靠在墙边,将腰间的酒葫芦拽下,想要喝酒,却发现没有,向空气中倒了倒还是没有,将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月遮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月遮从衣袖中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子,扔给时澈,“银子给你喝酒的,这个乞丐带回去,弄干净点,别死了就成,过几日我会去。”

“谢谢月遮姐,保证完成任务。”

时澈笑嘻嘻地拿了银钱,顺手扔给月遮一个药罐,也不管小乞丐脏不脏,抱起就消失在了雪中。

被扛在肩上的小乞丐紧抿着嘴,生怕自己被颠簸出声,他心中愕然,他方才看到了什么?杀人了!

这姑娘不是遇到冷风还会咳嗽吗,他只是怕管他要钱才装晕的,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他眼睛眯开一条缝,望向女子,乌黑的秀发没有过多的装饰,一根白玉粉簪挽起了长发,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庞泛着光。

月遮疑惑地接过药罐,觉得手掌有些发痒,她抬起手,刚刚将时澈的匕首打掉时,划了一道口子,此时正向下淌着血。

她怔了一下,随后低笑,她将药罐放回腰间,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覆在手掌上。

镜音喘着粗气,带着银子和大夫紧赶慢赶到了巷子附近,却发现除了地上的几摊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整个人呆住。

大姑娘人呢?

城北的庄子,一名男子被捆在柱子上,含糊不清地求饶着,“放过我,求你了,是我的错……”

流下的血糊住了眼睛,只见女子手中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手心一道疤。

“别,求求你了,别杀我……”

女子手起刀落,“任大,背叛下弦月,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