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初复述完赵宵的话,黎末爻微怔了一下。
她眼里泪痕未消,但已经没了在赵宵面前流露出的那种胆怯,而是熠熠怒火,“或许只要大家发现那只狐妖跟歌声无关,就会继续查下去,我可以……”
“不行。”黎末爻截口打断了她。
“为何?”洛初急道,“难道就这么放过赵宵?”
“我答应过要护你。”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出来,可能让人觉得是情深义重的承诺,可到了黎末爻嘴里,平淡得就好像是场买卖。
洛初抿了抿唇,继续道:“可他现在并没有消除对我的怀疑,如果我不替他办事,他照样不会放过我,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与他撕破脸。”
黎末爻垂眸思忖了片刻,道:“按他说的办。”
“……什么?”洛初顿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交代你的事,按他说的办。”黎末爻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洛初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丹青被抱进陈府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妖与巫觋是天然的敌对关系,即便是与世无争的赤尾狐,对巫觋也谈不上多有好感,特别是在这次经历之后。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易手过一次,抱着他的怀抱并不是很温暖,带着股冷香,莫名缓解了一点他剧烈的头痛。
丹青抬起眼皮,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眼前人的脸,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到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没有挂耳坠,只点缀了一小颗红玛瑙,像是用针扎出来的一滴血珠。
他忽然想起来族里长辈告诫过,闲着没事别招惹巫觋,也别招惹女人,他当时嗤笑一声,心说上哪招惹去?
赤尾狐隐居于三危山深处,那里外人进不去,他们也很少出山,即便出来,也不会来人挤人的京城,他是追着一伙人来的。
那天他出了山谷,在半山腰处恰好遇到两个跑上山的半大孩子。
俩孩子一时贪玩竟大着胆子下了溪潭,山间的溪流看着清澈见底,实则难以估摸深度,溪水又冰冷刺骨,他一眼看出他们是在水中出了事,于是顺手将人捞了出来,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碍,就藏身于不远处等着他们醒来。
会跑上三危山玩的孩子都来自附近的画鸣村,这村子是实打实的桃花源,村民们靠山吃山,丰衣足食,过着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日子,也不将深山里的赤尾狐视为妖,还稀里糊涂地认为是狐仙,护佑着村子平安顺遂。
这说法也不算全错,赤尾狐一族确实特别关照画鸣村,但凡村民上山,必不遭野兽袭击,村子有大妖镇着,也从不受妖邪侵害,所以村民很是放心让孩子上山瞎跑,丹青出手救人也救得理所当然。
等了没多久,他就见两个村民打扮的人寻来了,探了探俩孩子的鼻息,见还活着,就抱起孩子往山下走。
通常这是家里人来接了,不必再跟着,可丹青转身刚想走,就不由停下了脚步,他总觉得这两个村民有些蹊跷。
每处土生土长的地方人都有一些不同于别处人的细小特征,外来人看不出,自己人却一眼就能分辨,问到底是哪里不同,也很难答得上来。
那两人就是如此,穿着打扮上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让人觉得是披上了一层羊皮的赝品,况且,若是家里人,怎么看到孩子溺水了,神色竟一点也不慌张?
丹青思及此,转而跟上了他们,心里想着救都救了,索性再跟上一会儿,如果他们径直回了村子,便是自己多虑了。
结果两个“村民”背着孩子,上了村外的一辆马车,马车外观低调,跟村子里用来与外边通行的那种毫无区别,引不起半分注意。
如此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不是摆明了有问题?画鸣村是个夜不闭户的地方,牛羊都不拴着,怎么会有人来偷孩子?
丹青满肚子疑惑,可没等他想明白,马车就动了,毫不迟疑地往村口驶去,他只好先缀了上去,反正几个普通人也不是妖的对手,去看看孩子的买主是谁,到时候一锅端了,再把人抢回来便是。
然而没想到,他这一路居然再没找到机会。
马车在离开画鸣村之后跑了几个时辰,夜深之后找了间客栈落脚。那两人抱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孩子,伪装成了孩子的父母。
丹青的爪子比猫还轻,一溜烟跟上了楼,发现他们原来是跟人约在了这里接头。他扒着墙角听了两句,惊觉不对,他们根本不是普通的人口贩子!
接头的人并不关心孩子几岁,能卖多少银子,在听说了孩子溺过水之后,居然说,那倒是正好了。
丹青听得云里雾里,他们要拿孩子做什么?怎么半死不活的还正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戳破了一点门上纸糊的窗子,眯着眼往里边瞧。
然而不巧那人正背对着他,看不到脸,背部挺得笔直,通身气质不像是道上讨生活的三教九流,倒像是常年修行的人。
丹青还在纳闷,那头已经没了声响,不知道这个接头人背着他,对两个拐卖贩做了什么动作,他们也不说话了。
紧接着,一道符文突然直冲冲地朝他打了过来!
是巫觋!丹青惊讶之下慌忙躲闪,他年岁不大,又隐居山林,本就没见过几个巫觋,一上来就碰到个棘手的,真是好运气!
那巫觋在脸上动了些手脚,看不出真容,快步走过来开门,往四周查看。
丹青贴在他们脚下的地板下面,收敛了妖气。
“先生,怎么了?”
“刚刚似乎有人在外面。”
“这……我俩一路谨慎,难道还是被人跟踪了?”
“罢了,也许是我多虑了,你们先将人送过去,不要再耽搁。”
“是。”
丹青一动不动,又等了一会儿才溜出来。
这三人并没有在这荒僻的客栈过夜,带着孩子的两人和那巫觋先后出了客栈,上了两辆马车,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驶去。
丹青略一犹豫,跟上了带着孩子的两人。
这些人看着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有种直觉,如果顺着这条线继续摸索下去,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扯出更大的事。
马车越走越偏,丹青一路跟着他们,竟尾随到了一处乱葬岗。
月明星稀,周围偶尔传来几声古怪的鸟叫,听得人不寒而栗。
两个黑黢黢的身影各扛着一个麻袋状的东西,从马车上下来,匆匆往乱葬岗一扔,就跑了。
丹青懵了,他们将别人家的孩子拐来,就这么扔在了乱葬岗?还是说……他们在半途就将人弄死了,是自己迟了一步?
念头转到这,他飞快地掠身至“抛尸点”,将麻袋扯开来一看,心就顿时凉了半截,两具小尸体双眼紧闭,皮肤透着青紫,已经死透了。
他一时怒火中烧,想去掀了那两个畜生的天灵盖,但目光再次扫过尸体的小脸时,发觉了不对劲。
——这两具尸体根本不是他救的那两个孩子!
一瞬的错愕之后,丹青面色更沉,照这个情形看来,这伙人的手里怕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孩子了。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特地停下来抛尸?是嫌带着尸体碍事,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丹青立即调头出了乱葬岗,可哪里还有那该死的马车的踪影,没有车轮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气味留下,是他娘的巫觋的手笔。
若是换了赤尾狐族内其他老不死的长辈,到这一步八成是甩甩尾巴打道回府了,但丹青在原地磨了磨牙,又回了客栈。
三更半夜,客栈的店家正迷迷糊糊地在打瞌睡,突然见到一个容貌俊美到接近妖异的青年披着月光走进来,根本没有心思欣赏,吓得一个激灵,背后窜上来一股凉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公公,公子,住店啊?”
丹青本就心情不佳,平白无故还被冤枉成了太监,更加没好气,眉眼之间冷冰冰的妖气掩都不掩,问道:“方才从你这走的两辆马车,一辆去了西南方,另一辆你可知道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是,是去的京城。”店家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回轮到丹青意外了,“你怎么知道是去京城?”
店家被丹青一眼不眨地盯着,总觉得他的瞳孔不太像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跟招口供似的语速飞快,“那马车走的小道没有岔口,只通官道,最近雨水多,前头的山塌了一块,正好把官道的一头堵了,这另一头,通往的就是京城。”
丹青听完,“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还没等店家把一口气松出来,他又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一锭银子上下抛了抛,丢进了店家的怀里。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店家收了银子并没有露出喜色,反而一脸愁苦:这银子真的能用吗?会不会变成树叶啊纸钱啊之类的啊?
其实丹青根本无需去问店家,他上了路之后就发现了,那巫觋并没有花心思遮掩自己的踪迹。
为那两人准备了咒符,自己却什么都不用,这到底是认为自己不可能被跟踪,还是狂妄到觉得可以应付得了呢?
丹青朝空荡荡的官道看了一眼,直接化了原形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