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靠己

叶明月愣在原地。

不可能。

她知道贺启光比叶雪晴大几岁,今年应该是二十左右,再加上前世的贺启光因为父亲意外身故,才会一毕业就放弃出国深造,提前走上了家里安排好的路子。

所以按时间推测,她下意识地断定,今年应该是贺启光在华大的最后一年。

叶明月不由再次开口,

“老师,我确定他就是华大计算机系的学生,有没有可能他是大三的学生,所以您不认识呢?”

她看不出眼前教师的年纪,穿中山装的男人戴一副木色边框的瘸腿眼镜,头发已经斑白了,但是看面孔又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

叶明月话语间流露出的焦急被看在眼里。

中山装盖上手里的笔帽,整了整桌上的讲义站起身,透过镜片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姑娘。

“这位......同学,你前面说你是这位贺同学的亲戚,找他是因为家里有事,但现在你连他是大三还是大四都搞不清楚。学校里不是你们胡来的地方,没什么事就请你离开吧。”

叶明月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但她知道眼下不解释清楚,再想要通过学校寻人怕是难了。

大脑比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她脱口而出,

“对不起,老师,我真的是这位贺同学的表妹...的堂姐。我今年刚考来北京,不过只考上了技大的电子工程专业。我一直听我堂妹提起贺同学,听说他在华大念书很厉害,所以就想来......认识一下他,还想问他借几本专业书看看......”

她硬着头皮编瞎话,声音越来越低,这番解释经不起细究。

但或许是她找了个与学习相关的理由做挡箭板,又或许眼前的老师急着去上课,懒得与她计较。

总之,叶明月看他抱着讲义往外走,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前又好心地留下一句话,

“同学,我就是教大三和大四的理论计算机科学概论的,但我教的这两个年级里都没有你要找的那位贺......贺什么光,你还是回去好好问问你家亲戚,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话音未落,还没等叶明月作出反应,就听见门口传来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贺启光,你说的,是81级软件专业的研究生贺启光同学吧。”

叶明月听见中山装一脸诧异地和来人打招呼,

“唐主任,您怎么今天就出差回来了!是这样的,办公室里来了个人,要找大三大四的一位贺同学,我说我带的班里没有这个人。这么说,他是上一届的学生,还是研究生?”

“是啊,他可是我们系的大名人!靠CTS-2型自动化绘图机拿的那个奖就是他负责的课题,我们CAD教研组的重点学科方向转向图形学你知道吧,这个项目申请到国际贷款来支持我们建中心实验室,里头也有他的功劳。”

叶明月听见门口的唐主任话音一转,继续解释道,

“但是他去年研二就去美国麻省大学交流了,今年底才毕业回国。所以小胡你刚回学校不满一年,还不知道他。等他回来以后,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无心去听门口的二人还在低声交谈些什么,在证实了贺启光就是华大的学生后,叶明月的心却更凉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

原来他现在已经在美国了,望着眼前原本空旷的林荫道在学生下课后逐渐被拥挤的人潮占据,叶明月怔怔地在路旁的扶手椅上坐下来。

她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阳光穿过细密的桧柏枝叶,均匀地洒在她脸上。

她没有其他计划了。

重生这件事说起来神奇万分,但她也只不过是比旁人把这浑浑噩噩的日子多过了五年。

她知道过两年房价和物价都会涨一些,五块钱现在还够一家四口下馆子吃一顿铜锅羊肉,五年后可能只能买两斤生羊肉了。

她知道几年后的大兴安岭将会有一场震惊全国的火灾,同年美国股市震荡,全球陷入金融危机。

她还知道一些事,但那些事无一例外,都离她太远了。

她是个普通人,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影响或者说去改变那些事。

但贺启光不一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够具体。

他又是一个她够得着的人,去和他谈判,她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眼下这唯一的一条路被否决了,她一下子陷入空落落的茫然。

贺启光的父亲,她还是会想办法去提醒的,但是写一封匿名信到单位,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至于她自己,也许除了婚姻这一条路,她还能试着去找佟闻海谈谈?

毕竟做了五年夫妻,她多少也了解佟闻海的性子。那是个混不吝的混世小魔王,喜欢一个人时,耍泼放赖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话虽如此,他做人还是有底线的。

前世虽然一心想得到她,但是佟闻海也放了话,他要叶明月心甘情愿地跟他在一起,为此他不惜和家里闹翻,又以出钱给她养母治病为条件相诱。

但重来一世,她真的有信心自己说服佟闻海只是单纯地借她一笔钱吗?

细想想,前世佟闻海坚持要娶她,是在发生了那一系列事情之后。

这辈子,他们两人压根还不认识。去谈谈,谈什么?说我上辈子是你老婆,你能不能看在上辈子的份上借我两万块钱?

那万一佟闻海这辈子没喜欢上她呢。

叶明月顿了顿,她猛然意识到,连她自以为的退路——与佟闻海结婚这件事,都不是百分之百一定会发生的。

她光想着不愿意再嫁进佟家,却没想过,人家凭什么要娶她。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阵难堪从她的内心深处涌上来,嘴上说着靠人不如靠己,遇到挫折了心里想的却还是靠别人解决问题。

老天安排她重活一遭,就是为了让她多涨些见识,然后把上辈子的路再走一遍吗。

不,不是的。

叶明月站起身,头顶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一片乌云遮住了,清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她伸手去抚,沾了一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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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后排,叶明月啃着手里已经凉透了的包子。

在意识到联系不上贺启光,借钱的路走不通后,这会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两万元,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以她五年后的眼光来看,也称不上是一笔天文数字。

上辈子虽然没做过生意,但她每天看报也接触了很多信息。

这个年代正是个体户发展刚刚起步的阶段,尤其是到了前世的后几年,不乏听到某地某地又出了个万元户的新闻,可以说只要选对方向,钱是能挣到的。

而且这时候的农村信用社贷款也刚刚发展起来,贷款审批容易,想要做生意本金也不用太愁。

她比别人的优势是多活了五年,有些人还在观望,但叶明月知道后面的环境只会越来越开放,所以她敢赌。

距离手术也还有半年的时间,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有时候人不逼一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

叶明月看一眼车窗外。

北方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转眼的功夫天又放晴了。

刚从华大校园上车没多久,想到这里离一处地方很近,叶明月顾不上手里的包子,等公交一到站就立马跳下了车。

魏公村。

就连许多老北京人听到这个名字,都会以为这只不过是北京众多城中村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鲜少有人知道这里自从八十年代初起,就有了另外一个名字——“新疆村”。

这个位于白石街的“新疆村”既非自然村落,也没有任何行政编制,它的得名,来源于这里聚集了一批来自新疆的维吾尔族居民。

叶明月知道这个地方,还是缘于前世阿娜曾在北京治疗的那半年。

那时,阿娜因为频繁的骨穿胃口很差,她为了让阿娜能多少吃下些东西,什么招都试了,最后实在没辙,叶明月想到了在新疆时她们常喝的奶茶。

这种新疆奶茶与后世的奶茶不同,虽然原料都是茶和牛奶,但是在新疆用的是便宜的砖茶。

做法也不同。

在新疆,她们会先将砖茶捣碎,放入铜锅里煮,等茶烧开了再加入鲜羊奶,水沸腾后不断用铜勺扬茶,直到茶乳充分交融时再撇去茶叶,往锅里加盐即成。

天冷的时候,阿娜还会往锅里加一些酥油或羊油,还有白胡椒。

那时候,她为了买到地道的砖茶和羊油,到处托人,最后才听闻魏公村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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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海淀区,魏公村离华大校园不远,就在回市区的必经之路上。

她运气好,问路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骑着三轮车进城卖栗子的大婶,大婶顺路就把她给捎上了。

“姑娘,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里头,我就不给你骑进去了......一共不到一刻钟的路,我平时载我闺女都载习惯了,要是还收你钱那像话吗。”

叶明月捏着手里被硬塞回来的两毛钱,感激地对大婶道过谢,又目送她骑车离开后才转过身向身后的一排平房走去。

和她自来到北京后,一路所见已经高度城市化的街景不同,她被放下来的地方,更像是一处人烟凋零的农村。

眼前正对的一块菜地只有角落里还稀稀落落地种着一片小葱和牛皮菜,菜地旁,一只已经老得连背毛都发白的大黑狗懒洋洋地趴在榆树下,看见有生人进村也只是动了动耳朵。

前世她并没有亲自来过这里。

叶明月望着视线尽头破败萧瑟的平房,沿着田垄一路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老婆都掉小珍珠了,还不快点放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