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买的肉饼不少,孟家人都分到了,当然,老太太得的最多,但老太太并不高兴。

刚才老爷子训了她一顿,说小孙女变得如此懒散她都不管管,怎么当的长辈。

而现在小孙女正有滋有味地吃着肉饼。

老太太盯着她,脸色阴沉。

祖母的五官很秀气,并不骇人,但年纪大了,皱纹很深眼睛又利,便显得有些刻薄,此时沉着脸让孟清月更为发憷,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吃。

孟彰,孟观也停下了动作。

杨氏只当大女儿得罪老太太,忙道:“阿月,还不给你祖母认错?让你去买首饰,你倒好,让车夫跑去龙津桥,这阵子你休想再出门……”

老太太打断她:“都下去吧,阿泠留下。”

好好的大家都在高兴地吃东西,突然把他们都赶走,只留下堂妹,孟清月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朝孟清泠投去担忧的一瞥,随母亲等人告退。

要来的总会来的。

孟清泠擦干净唇,无声等待。

白净的脸颊,清秀的眉眼,单薄的身形,像一朵挂在枝头,恬静的玉簪花,但老太太知道她其实能说会道。

“阿泠,你一向聪明懂事,但这阵子做的事,祖母真看不明白。”

东次间此时传来一声咳嗽。

已是春日,那个卧房仍挂着厚重的棉帘,从里面隐约透出淡淡的药味,还有股腐朽味,好似秋日的枯叶落在烂泥里,又被雨打,浸泡多日不见阳光散发出的气味。

祖父虽然缠绵病榻,但他掌控着整个孟家。

祖母单独与她说话,想必是祖父要求的。

孟清泠道:“如果祖母指得是剪纸,那孙女儿着实冤枉,剪纸它也是手艺活,所谓技多不压身,孙女儿也是想多学一门技艺。”

老太太:“……”

这大概就是狡辩。

“阿泠,可是你的热病还未痊愈?若只是剪纸,祖母也不会说你。”她变的太多,去魏国公府的事没有尽力,规矩也不好好学,连自己的弟弟也不管了。

孟清泠却装作不解的样子:“祖母是觉得我有什么没学好吗?祖母尽管考问就是。”

“……”

家里除了她那做知州的儿子,哪个有本事考问她?老太太厉声道:“阿泠,你心知肚明我在说什么,难道你真的想去见你祖父?”

老爷子可没那么好说话。

可她是当过皇后的人,她也不是真的十五岁,怎会惧怕祖父?

孟清泠问:“祖父近日身子好些了吗?如果是,见见也无妨。”

“……”

聪明懂事的孩子一旦变起来,真的比谁都难管。

“祖母还有别的吩咐吗?”孟清泠催促,“孙女儿还得回去剪纸呢。”

“……退下吧。”老太太一阵头疼。

孟清泠行一礼告退。

年后新做的浅碧色裙衫有些宽大,显得这孙女儿的身形更为娇小。

老太太看了眼,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入东次间。

“许是三房发生过什么事,等晚上我问问彦端……”

里头猛地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孟清泠从正房那里出来时,杨氏还在西厢房跟小女儿说话。

正房是老爷子跟老太太住的,东西厢房的大屋分别住着孟彦端跟杨氏,次间住着孟家三位少爷。

孟清雪道:“堂妹她不止是剪纸,别处也变了不少,可娘要问女儿原因,女儿也答不出……兴许她仍在病着吧。”

小女儿冰雪聪明,杨氏一向以她为荣,结果那三房的女儿竟毫不逊色,且随着年纪的增长,样样都拔尖,深得老太太喜爱,杨氏在心里便很厌恶,然而却从来都挑不出那姑娘的错。

小小年纪,心思缜密,着实令人佩服。

杨氏渐渐也没那么厌恶了,但还是心存芥蒂。

“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这时候,莫非是与她终身大事有关?”

孟清雪不解:“娘何出此言?”

“我是指她的病,正好去魏国公府前就病了,可能是不想当皇子妃。”

孟清雪愣住:“鲁大夫来看过,她并未装病。”

“凭她那聪明劲儿,要弄出病来还不容易?晚上别盖被子,自然就着凉了,不过,”杨氏疑惑,“这孩子不至于如此好高骛远,连皇子妃都不屑争取吧?那日你瞧见了,连吏部尚书的孙女儿都在魏国公府。”

肯定不是不屑,堂妹从不好高骛远,应是心里装了事。

总不会是有意中人了吧?

孟清雪想了想又否定掉了。

堂妹很出色,那她的眼光一定不低,怎可能随便看上哪个公子?再说了,她也没有发现一点苗头,正想着,耳边听见母亲问:“你们又遇到戚姑娘了?”

“嗯,她仍跟上回一样发难,说我们卖茶叶,姐姐说了她几句,她竟然要打姐姐,后来被戚二公子阻止。”

杨氏自然知道:“阿月竟敢说她也是奇了。”

“还说她是老鼠,”孟清雪难得的一笑,“原来姐姐会骂人的。”

太阳偶尔也会从西边出,但杨氏更关心别的:“那戚二公子为人似乎不错,你觉得他对阿月……”

“才见过一面,哪里看得出。”她此时不能下任何定论。

杨氏皱起眉:“也是,就算看中阿月的脸,指不定也嫌弃她笨,”临走时叮嘱小女儿,“下回你看好你姐姐,戚姑娘仗势欺人不对,可我们家哪里斗得过他们会宁侯府?被她笑两句也不少块肉,忍一忍便是了,别惹出祸事来……是了,清泠不也在吗,怎么任由阿月骂人家老鼠?”

“……”孟清雪轻咳一声,“她大概就是病还没有好。”

杨氏冷笑:“莫不是故意让阿月出丑?”

倒也不是,不然不会教大姐“三思而后行”,也不会给她出主意,这更像是……

孟清雪不知如何形容。

总之,并不是令她安心的一种感觉。

“堂妹不是这种人。”

杨氏闻言哼了声,但没再说什么。

下午申时的时候,鲁大夫突然来了孟家,说要给孟清泠看病。

银花奇怪:“不是都好了吗?”

孟清泠却将手腕伸出:“看吧。”

鲁大夫号完脉,开出了方子。

孟清泠瞧一眼,心里已经有数。

必是刚才她的回答没有让祖父满意,他使出了这样的法子。

当然不是说药方有毒,这方子其实是补身的,也还能提气,就是极其难喝。

祖父是想以此逼她,令她听话。

枫荷也看出来了,轻声劝说:“要不姑娘还是不要剪纸了吧?”

如果还要像前世那样劳心劳力,那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孟清泠道:“只是吃药,装一下有何难的,相信你也不会告发我。”她的丫鬟一向很忠心,而祖父以为她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倒不至于酷烈到要使人撬开嘴往里灌的。

枫荷:“……”

天色渐暗,风吹来灰蒙蒙的云,将光线挡住,越发的黑。

宫女们见状忙点起宫灯。

太后再次瞧了一遍纸上写的八字,面露忧色。

朱嬷嬷提醒:“太后娘娘,大皇子应当听完课了。”

“快请来。”

“是。”

谢琢很快就到了寿康宫。

满宫灯火耀眼,却不及这长孙千分之一风姿。

这孩子实在长得太好了,雪肤乌发,凤眼挺鼻,身材修长,宽肩窄腰,仪态万方。

太后连连招手:“阿凤,坐这儿。”

儿媳有喜之日,太后梦到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从天而降,停于澄瑞亭上展翅起舞,她觉得这是个吉兆,等谢琢出生后便给他取了乳名“阿凤”。

谢琢依言过去。

太后不着急谈正事,先好好欣赏了下孙儿的脸,赞叹道:“天下没有哪个姑娘能配得上我的阿凤啊。”

为了鼓励他,祖母总会夸得很过分,但他很有自知之明。

前世在他与二弟一同在资善堂听课之后,他就清楚地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所以并没有什么别人配不上他的想法,反而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优秀的闺秀。

“您别说笑了,孙儿没那么好。”

“哪里不好了?阿凤处处都好!”太后摸了摸少年乌黑修长的眉,“可再好也得娶妻了,便宜人家小姑娘……”

前世分明是拖累人家小姑娘,哪里“便宜”了,不过谢琢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洗耳恭听。

“我留意了几位姑娘,唉,这袁尚书的孙女啊,德言工容都无可挑剔,堪称闺秀典范,可惜,”太后摇摇头,“八字与你不太配,”不过就算相配,这袁尚书很得儿子器重,只怕不会轻易将袁尚书最疼爱的孙女指婚给谢琢,“有位傅姑娘的八字面相还不错,但又不够聪慧,恐怕当不好贤妻,还有位陈姑娘……要不等几日我都请入宫,你瞧一瞧?”

疼爱一个人当然要为他做打算。

太后知道凭谢琢的本事无法夺得储君之位,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寄希望于改变气运,所以想替他找个贤内助,找个能“旺夫”的孙媳妇。

谢琢吃了一惊。

记忆里,祖母是提起过袁长瑜,也是惋惜的口气,但她紧接着就提到了孟清泠。

“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吗?”他问。

太后打趣:“阿凤也急着想娶妻了?”

“……孙儿只是好奇,因为听祖母的意思,都不尽如意,那孙儿晚点成家也没什么。”

这些姑娘确实是不够出色,还是再挑一挑吧,太后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我会尽快替你定下的。”

祖母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孟清泠。

她是没去魏国公府?还是去了,但没有解题?

谢琢眉头紧锁。

乌云遮月,从寿康宫出来后,他没仔细看路,差点被凸起的青砖绊一跤。

万良急忙扶住,问道:“殿下没事吧?”

他站稳了,心乱如麻。

原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他只要耐心等待,便会如前世一样娶到孟清泠,结果……

他深吸口气,策马回长定殿,等到住所后马上命万良磨墨,写了一封信。

信是给富昌伯廖起宗的,他跟这表哥感情一向不错。

廖起宗对他也很忠心,人又机灵,应该能办好这两件事,不过为遮掩目的,他吩咐万良到时再取一盒绛墨送给廖起宗,这样祖母若问起来就有借口了。

次日,万良天还未亮就拿了信,又拿了绛墨,还有谢琢的白玉螭纹腰牌出宫而去。

廖起宗虽是皇亲国戚,却很上进,二十二岁通过会试进了都察院任六品经历。

他年少时经常入宫与谢琢嬉戏,后来长大后二人再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不知表弟为何事竟写了信来……

他展开信看。

已经拆开的绛墨在手边散发出淡淡香气,他看着看着,眼睛定在了“住枣园巷的孟三姑娘”这一行字上。

你说巧不巧吧,他那呆头呆脑的下属,都察院七品都事孟彦端,正好就是那孟三姑娘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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