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念眼里露出不解:“我没有病。”
话说出来,沈嘉念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心理医生”,她方才只注意到“医生”两个字,下意识做出反驳。
她抿紧了唇瓣,半晌没有出声,垂下了眼眸。
“我是不是……”沈嘉念闭了闭眼,喉咙口像被塞了东西,声音低哑,“太紧张小年糕了。”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亲眼看着小年糕掉进水里,遭遇生命危险,她的精神持续紧绷,忘了该怎么松开。
她太害怕了。
小年糕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她不能看着他受到丁点伤害,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他,只能选择用最笨的方法,把他牢牢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这是不正常的。她自己心里清楚,可她无法自救。
见她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眼神,傅寄忱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把手搭在她双肩上,声音低缓:“嘉念,小年糕是我们的孩子,我也很爱他,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地成长,保护他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需要我们共同努力。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天两天可以,长此以往下去,你会累的。”
沈嘉念身体里的骨头像是一瞬间被抽走,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紧闭着的眼缝里流出泪水。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哭得身体轻轻发抖。
傅寄忱用力抱紧她:“我一直在你身边,别害怕。”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沈嘉念呜咽着问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呓语一般。
傅寄忱大掌抚着她的后脑勺:“我们去看医生,听医生怎么说,好不好。”
沈嘉念没说话,哭累了,在他怀里睡着。
傅寄忱扶着她的脖颈小心放平,给她盖好被子,用湿纸巾一点一点耐心细致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旁边睡着他们的孩子,脑袋侧向一边,肉嘟嘟的脸上白里透粉。
他看着母子俩,心中酸软又熨帖。
翌日,上午九点,沈嘉念醒来时,发现身边的孩子没了,惊坐而起,抬眸看见傅寄忱抱着孩子在房中踱步,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缓缓落下去,只是心跳一时半刻还没缓过来,仍然跳得很快。
傅寄忱背对着她,并未发现她已经醒了,趴在爸爸肩头的小年糕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冲着妈妈咧嘴笑,嘴角流出口水,滴在爸爸的衬衫上,小手握成拳头往嘴里塞。
简单平常的一幕,于沈嘉念而言,好似看到了漫山遍野盛开了鲜花。她弯起唇角,久违地发自真心的笑出来。
小年糕发出哼哼声,像是回应妈妈,傅寄忱有所察觉,一手贴着孩子的后背,转过身来,瞧见了靠坐在床上的沈嘉念。
“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刚醒。”沈嘉念下床趿上拖鞋,朝孩子伸出双手,“小年糕,妈妈抱。”
小年糕把嘴里啃的小手拿出来,身体往前栽,扑进沈嘉念怀里。傅寄忱等她抱稳了再松手,抽了两张纸巾给儿子擦口水。
沈嘉念:“你肩上也有。”
傅寄忱侧过头,眼帘低垂,果然发现肩头一滩口水印子,去衣帽间换衣服。
沈嘉念握着小年糕的手晃了晃,柔声说:“我们小年糕又弄脏爸爸一件衣服。”
小年糕就跟害羞了似的,脑袋往她颈间埋。
傅寄忱换了件衬衫出来:“我抱着孩子,你去洗漱。”
“不急,我抱着小年糕……”话未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他们昨晚才聊过那个话题,抿了下唇,把孩子交给他,自己去了卫生间。
很快洗漱完,沈嘉念出来,昨晚哭过,眼睛有些不舒服,她敛着眼睑走到傅寄忱跟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口气,将那句话问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去?”
“什么?”傅寄忱给孩子擦口水,刚擦完小年糕又流了一些,跟关不掉的水龙头似的。
“……去看医生。”
傅寄忱一愣,看向她的脸,昨晚他提议去看心理医生,她哭得很凶,并没有答应。他不想逼迫她,打算再找机会慢慢劝说。
“今天周五,今天去吧。”傅寄忱语气里带着商量的余地。
如果今天嘉念没做好准备,另外约时间也行,她能主动说出去看医生已经很不错了。
沈嘉念只犹豫了三秒,轻“嗯”了一声。
两人抱着孩子下楼吃早饭,沈嘉念努力把注意力从孩子身上分出来一部分,问傅寄忱:“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傅寄忱:“已经安排好了。”
沈嘉念喝着粥,不再言语,她岂会不知道,在她独自紧张彷徨的这几天里,傅寄忱心里也不好过,得时刻注意他们母子俩,他承受的比她更多。
吃过早饭,沈嘉念换上外出的衣服,却迈不出大门一步,视线黏在小年糕身上,他被月嫂抱着,正在吃奶粉,穿着袜子的小脚丫晃来晃去,显得很开心,还不知道妈妈即将出门。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哭,他从出生起就很乖。
傅寄忱揽着沈嘉念的肩,带着她往前走:“我们早去早回,小年糕在家不会有事的。”
沈嘉念被他手臂的力道带动,脚下挪了一步,迈出第二步仍是困难,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小年糕有月嫂和程姨照看,云鼎宫苑门口有保安,他不会再被人带走,陷入危险的境地,可她还是克服不了心理上的担忧。
她真的病了,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
“走吧。”傅寄忱说,“如果你放心不下,我们坐在车上可以给月嫂打视频,随时让你看到小年糕。”
他懂她的心理,所以不曾说过催促、强硬的话,一直是这般温柔耐心地哄着她。
沈嘉念勉强收回目光,跟傅寄忱出了门,坐到车上。
车子开动起来,距离大门越来越远,沈嘉念心里的恐慌成倍扩大,到最后竟冒出了冷汗、手指发抖,就跟那天在水库的船上,受到惊吓的表现一模一样。
再严重一点,可能就是晕厥……
傅寄忱紧紧搂着她,立刻给家里打视频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程姨,傅寄忱开门见山道:“小年糕呢?”
“小年糕刚吃完奶粉,被月嫂抱着散步。”
“把镜头对着他。”
“哎。”
摄像头调成后置,程锦举着手机对准小年糕,月嫂没走远,抱着小年糕绕着客厅散步,小年糕吃饱了好动,待在月嫂怀里也不安分,小手不是抓一把桌上的花,就是扯一把窗帘上的穗子。
傅寄忱把手机递到沈嘉念眼前:“你看,小年糕很好。”
沈嘉念的视线聚焦,盯着屏幕,把他的手机拿过来,看着视频里的小年糕,小嘴巴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小手忙乱,不是抓这个就是抓那个,偶尔仰头看着天花板,指着上面的灯,发出“哦哦”的声音。
视频里没人说话,程锦也不再开口,充当人形支架,架着手机让沈嘉念时刻都能看到小年糕,确认他是安全的。
这通视频电话到了医院才挂断。
傅寄忱敲了医生办公室的门,带着沈嘉念进去,跟医生说明她目前的情况。
接下来是沈嘉念和心理医生单独交流的时间,傅寄忱出去了,站在门外走廊的尽头,那里有扇窗,天太冷,只开了一条缝。
他抬手把窗缝拉大了一些,冷风灌进来,他被吹得眯起了眼睛,手抄进兜里摸了摸,恍然记起,他早就戒烟了。
总是会在某些特殊时刻想抽一支烟。
指尖捻了捻,他终究打消了让瞿漠去买包烟的冲动,转身折回医生办公室门外,靠着墙等。
医生助理给他安排了休息室,他没去,心里不静,坐不住。
一个半小时过去,那扇门才打开,傅寄忱走进办公室,沈嘉念坐在灰蓝色的沙发椅里,望着他,两只手团握住,放在腿上,明明脸上没有表情,却又显得那么脆弱无助。
征得沈嘉念本人的同意,医生将检测结果告知傅寄忱。
“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说,“她的情况算比较严重的,短期内想要完全恢复正常可能有点困难,最好每周过来一次。我接下来会根据她的情况制定一个针对性的治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