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书房,傅老先生一身褐色印唐装,坐在书桌后方,一手握着古董瓶缓慢转动,一手持放大镜欣赏瓶身的精细纹,不时发出惊叹声。
书房的门虚掩着,傅建芳敲了敲,推开门。
“爸,人都到齐了,厨房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您这位寿星出场呢。”傅建芳施施然走到书桌旁,瞄了眼古董瓶,“您收起来回头再看吧。”
老爷子依依不舍地把瓶放回铺着黄色丝绸的锦盒里,随口问:“寄忱来了?”
傅建芳抿嘴一笑,就怕他不问起傅寄忱:“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人。”
老爷子没多想,收起放大镜:“带了谁?”
“您猜。”傅建芳笑得嘴巴合不拢。
老爷子瞅了她一眼,背着手从书桌后方走出来:“要说就说,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
傅建芳两只手环着他的胳膊,搀着人下楼,一边观察他的神情一边说:“他呀,把女朋友带来了。”
老爷子的脚步猛然一顿,扭过头看向她,想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傅老爷子一露面,正厅里说笑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跟老爷子问好,嘴上说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祝寿词。
洗完手,跟他到餐厅,路过正厅时,两个半大的孩子从厨房跑出来,追逐嬉闹没看路,其中一个小孩猝不及防撞到沈嘉念身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傅老爷子心中不喜,也做不出当众摆脸色给人难堪的事情来,淡淡笑了笑:“沈小姐,欢迎来家里做客,一会儿多吃点。”
在小孩撞过来的瞬间,傅寄忱俯身用手挡了一下,沈嘉念没有被撞疼,只不过没注意到小孩手里拿着甜点。
傅寄忱安抚她:“爷爷就是看着吓人,其实跟别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上次,傅羽泠知道他跟大哥的女朋友吃过饭,嚷嚷着也要去见一见大嫂,后来听说跑到大哥的私人别墅闹了一通,差点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傅飞白隔着两个座位看向自己这位姐姐,神色颇为意外。
他知晓这位长孙的为人,对他的话没有怀疑,再看一眼神情不自然的傅建芳,心里顿时有了更明确的分辨。
“怎么了?”老爷子浑厚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沈嘉念能感觉到有道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微抬眼帘,正对上老爷子深远的眼神,她心下凛然,表面上故作镇定,朝老人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傅建芳忙于工作,她丈夫也有自己的事业,两人基本不怎么管孩子,平时都是丢给保姆照顾。
傅老爷子脸色愈发难看:“凭你做错了事!”
前面的事情傅建芳不知道,但方才她儿子推倒沈嘉念她是亲眼目睹的,当下也不可能当作没看见,笑一笑,替儿子开脱:“小孩子顽皮,嘉念你别跟他计较。”
傅建芳搂着儿子过去,避重就轻道:“小孩子不懂事,跟寄忱的女朋友闹着玩,寄忱不高兴了,要思博跟嘉念道歉呢。”
沈嘉念还没反应过来,傅寄忱就将她拉起来,脸色阴沉看向躲在傅建芳怀里的孩子:“贾思博,道歉。”
不等傅寄忱说什么,沈嘉念先问候:“傅老先生好,我是沈嘉念,今日叨扰了。祝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思博红着眼眶,瞪了眼沈嘉念,大声吼道:“对不起!”
沈嘉念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这女儿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
这是傅建芳的小儿子。
“难怪思博七岁了还不懂半点礼数。”傅寄忱攥着沈嘉念的手到餐厅,眼神凉凉地掠过傅建芳和她怀里的浑小子,不疾不徐地开腔,“横冲直撞伤到人不道歉,在对方表示关心时,反手将人推倒在地,还骂一句‘活该’。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原来姑姑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外人看了会怎么想?
只会以为他们傅家的家教向来如此。
这时,家里的帮佣笑着跟大家说:“可以开饭了。”
傅建芳错愕地看着老爷子,老爷子没看她,目光如炬盯着思博,给他施压。傅建芳的脸像是被狠狠扇了一下,一阵红一阵白。
“别紧张。”傅寄忱摁了两泵洗手液,茉莉的清香在空气里飘散,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搓。
小孩子抱紧了妈妈的腿,被一脸冷怒神色的傅寄忱吓到,缩了缩脖子:“妈……”
傅建芳添油加醋道:“就是那个沈家女。刚进来的时候可把我吓一跳,看样子傅大是认真了,都把人带回来见家长了,还特意挑在今天这么个重要的日子。”
沈嘉念在外面听见她的话,有些佩服她颠倒黑白的能力,她故意将傅寄忱描述成色令智昏,只顾女人不顾家人的形象,势必会惹老爷子不快。
沈嘉念原本蹲着身子,脚上穿着高跟鞋,冷不防被这么一推,身体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跌坐在地。
巧克力酱和蓝莓果酱沾到鹅黄色的马甲上,白色的旗袍下摆也蹭到了,脏兮兮的一团,格外显眼。
思博嘴快,当即表示不满:“凭什么啊外公!”
傅建芳犹如被人扼住喉咙,感到一阵窒息,狠狠推了一把儿子的背脊:“听你外公的话,给客人道歉!”
傅建芳偷偷瞟了他几眼,心中暗自窃喜。
保姆哪敢得罪这些小祖宗,一贯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还得哄着捧着,只要不遇到危险就行。久而久之,两个孩子多多少少带了些骄纵任性的毛病。
叫思博的小男孩见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猛推了一把沈嘉念,手指扒拉着下眼皮,冲她扮了个鬼脸:“活该!”
她是实话实说,既没夸大其词,也没冤枉傅大,要怪就怪他自个儿不争气,非要跟老爷子作对,谁也救不了他。
从前他睁只眼闭只眼,只因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又是几个孩子当中年龄最小的,难免有所溺爱,倒是不曾想,她在外人面前也搬弄起是非,闹得气氛不和谐。
沈嘉念面无表情,顺着意思给了个台阶:“没关系。”
老爷子爱惜脸面,丢不起这个人,沉着声发话:“思博,给沈小姐道歉。”
傅建芳还是不够了解老爷子,闻言,她心下诧异极了,差点就表现出来了。
老爷子神色微愣。
这套旗袍今天是
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僵,傅羽泠挪开椅子起身,温柔地笑了笑,说出的话体贴周到:“我看沈小姐的衣服弄脏了,时间久了恐怕不好清理,不如先跟我上楼换身干净衣服再下来用餐。”
她向来以自我为中心,有时候比思博还要骄横,今日怎么转了性子,竟然主动关心大哥的女朋友。
小男孩回头瞧见她狼狈的样子,发出尖锐的怪笑。
她生孩子比较晚,大的是个女儿,今年十二岁,小的这一个今年才七岁。
思博不乐意跟沈嘉念道歉,噘着嘴狡辩:“外公,我不是故意的。”
众人四散开来,找地方净手,再移步到餐厅。
“道歉,别让我再说一遍。”傅老爷子对着外孙板起脸,语气严肃,“我看你是越来越顽劣了,谁教得你这么没礼貌?”
沈嘉念想说算了,今天毕竟是老爷子的寿辰,场面闹得太难看不好。没等她开口,垂在身侧的手被傅寄忱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出声。
老爷子一言不发。
暂且不论别的,光是这份外在就属上乘,难怪能把他孙子迷得神魂颠倒。
“思博,怎么了?”傅建芳从餐厅折回来,没弄清楚状况,只听见沈嘉念那句“伤到”便蹙了眉,“哪里伤到了?”
果不其然,傅老爷子脸色沉了沉。
沈嘉念跟在傅寄忱身后,被他带到一楼最偏的一个卫生间,掰开水龙头,等温水放出来,傅寄忱拉着她的手放在盥洗池里冲洗。
然后,撒腿跑到妈妈的怀抱寻求庇护。
老爷子一眼注意到傅寄忱身边的女孩,穿着素色旗袍,发髻低挽,容貌姣好,气质文静婉约。
沈嘉念盯着两人被泡沫覆盖的手,哪是说不紧张就不紧张的,尤其老爷子看着她时,她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人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跟我来吧。”傅羽泠走到沈嘉念身边停下,对着她嫣然一笑,倒像个贴心大姐姐。
虽是傅寄忱的妹妹,但她的年龄确实比沈嘉念大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