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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宁没拒绝邺钦的好意,拿书去结账,出门乘坐电梯。
落日餐厅建在商场的顶楼,顾名思义,这地方能看见整座江城最好看的落日。
厅内灯光是偏冷的幽蓝调,嵌壁的灯管与环绕一圈的落地玻璃窗,让整间餐厅像沉浸在落日后天边尚留一丝光亮的蓝色时刻,凭空给人一直寂静廖远的感觉。
餐厅很大,但每天招待的人数固定,光谈宁经过看到的,就有三分之一的位置是空着的,估计是想在有限的人力里给顾客提供最精心的服务,另一方面谈宁猜测,应该是怕过多的人气破坏这里的意境和氛围。
谈宁没有刻意去寻找同样在这儿跨年的吴助理,随着侍者指引,来到一处靠窗位置。
这是谈宁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纵观整座城市的灯火。
在江城呆了三年,离这儿最近的一次是已经走进餐厅,但接到助理电话说之前敲定合作的甲方临时变卦,于是不得不放邺寻鸽子,出门下电梯,拐去楼下的一家酒吧继续谈条件。
之后大约有四五次,两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来成。
本以为订婚后公司批了假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谁知道短短几天,他们彻底走散,变成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有侍者为谈宁倒来一杯柠檬水。谈宁没忘一会儿还和冯然约了夜宵,只点了一份简单的甜品。
这里的服务人员到底训练有素,没有因为谈宁点得少而露出异色,还贴心给谈宁端来一份试吃赠品,才抱着菜单退下去。
谈宁撑着下巴,在这个大家都略显兴奋激动的跨年夜晚,一心观察城市灯火的变化。那些绮丽绚烂的大厦光墙,在她眼底细致成一个个小方格里的色彩变动。
她浅浅地啜饮柠檬水,心想回怀城后,恐怕很难再见到这样由高楼大厦点缀的夜晚,直到放在胳膊边的手机震了震。
谈宁接通电话时,邺钦还在和边上的工作人员说话,能听见一点走动的声音。
谈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邺钦应该是来到一个类似露台比较安静的地方,周围有少许风声。
他叫了一声谈宁的名字,说:“谈宁,那里没有一件你想吃的食物吗?”
谈宁还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邺钦指的什么。
她笑说邺钦误会了,说自己和同事约了两个小时后的火锅,需要留一点肚子。
邺钦听上去应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他应了声“好吧”,然后说:“或许我应该给你准备一张火锅券。”
谈宁笑起来,问他有没有空,给她一个回请他夜宵的机会。
对面似乎又有工作人员回到邺钦身边,邺钦过了几秒,说“下次”,让谈宁吃得开心,然后同她说“再见”。
谈宁挂断电话时,手心出了点汗,她意识到自己跟邺钦谈话时好像控制不住地会有点紧张。
她笑笑自己。
两人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坐在邺家老宅的大长桌上,老实说,谈宁自己也没把握能不能很好地把邺钦从“未婚夫哥哥”的身份重新转换回自己的“小学弟”以及“目前领导”的身份上。
间或的聊天说话尚能应对,但在吃饭用餐那样战线颇长的环境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到邺钦的平静自然。
甜品上桌,送餐的侍者放下餐碟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谈宁看去一眼,很快意识到对方不是侍应生,粗略评估身上的穿戴,说是这家餐厅的幕后老板也不为过。
男人见谈宁看过来,笑了笑,说:“你好,我叫任司远,邺钦的朋友,可以跟你一块儿坐会儿吗?”
谈宁颔首:“当然。”
任司远身上的气场十分温和,即便初次见面的情况下,也不会给人带来太大压迫感。他在谈宁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时,顺势望向蓝色玻璃的窗外,熟稔地和谈宁说起:“其实傍晚的时候过来,这里的景色最美。”
谈宁说她之前在网上见过很多图片,慕名已久,可惜预约了几次,都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给绊住了。
任司远没想到有这样的插曲,告诉谈宁:“下次想来的时候可以直接过来,我跟前台说一声,留一个座位给你。”
这句话让谈宁确定了对方餐厅老板的身份,她眨眨眼说:“邺钦朋友的身份竟然这么好用吗?”
任司远笑了一声,大约觉得谈宁说话十分有意思:“当然,毕竟我每年的租金还都由他说了算。”
他说着示意谈宁:“不试试吗?我亲手做的甜品。”他毫不忸怩地承认,刚才就是他跟邺钦打的小报告,并表示“如果觉得味道还不错的话,以后可以过来多尝试几种。”
任司远说自己以前的梦想就是周游世界,但因为一次旅途的意外受伤,有些跑不动了,觉得留在一个地方,守着一座城市的日出日落也挺不错。
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在那样初心的驱使下,这家餐厅经营着经营着,最后会变成现在江城名流最爱聚集的地方。
“情怀跟金钱比起来,确实还差了一点。”
任司远对此全然一副不以为耻的语气。
谈宁调侃他说:“但你现在看上去有一种赚足钱后的空虚感。”
任司远怔了怔,似乎有些没想到谈宁会这样形容自己,他笑笑,很快就岔开了这个话题,说:“要不要尝点酒?我请你。”
谈宁说自己开了车,不太方便,任司远便请她喝气泡水。
零点前的两小时时光打发飞快。
谈宁很久没这么跟人坐下来,漫无边际地聊天、说话。因为任司远的健谈,她甚至不需要担心冷场的尴尬,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周边几栋大楼的光墙逐帧闪现最后的倒计时,在大家互道新年快乐的烟花中,任司远向谈宁坦白:“其实这个座位一直是邺钦预定的专座,第一次来女顾客,我有些好奇,就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找你聊聊,他跟我说,看你有没有聊天的兴致,有的话我就坐着,没有的话就让我滚蛋。”
谈宁笑了笑:“我猜他原话应该没有那么粗暴。”
任司远被她说中,跟着笑起来,他举起酒杯冲谈宁点了点:“不过我感觉自己今天厚脸皮对了。很开心新年的第一天就认识到你这个新朋友。”
谈宁和任司远坐到跨年的烟花结束,才起身告别。
谈宁觉得这是自己大学毕业后过得最闲适的新年夜晚,仔细追究,似乎是邺钦给她的“新年礼物”带来的连锁反应,也可能是她自己心态真的发生了变化。
等到新年的倒计时钟声结束很久,谈宁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年没许任何新年愿望。
不用再期盼升职加薪,不用再为家人的病魔缠身默默祈祷,也不用再为一段需要得到他人认可的爱情努力。
谈宁想,虽然她没许任何愿望,但时间已经给了她29岁最好的礼物。
因为夜里和冯然夜宵得太晚,谈宁第二天罕见地睡到日上三竿,接下来的一天半假期,她带谈海天在江城四处游玩,将人送走前,买了许多礼物,让谈海天带回家。
谈海天年纪只比谈宁大四岁,但结婚的早,已经有一对10岁的双胞胎儿女。
将大大小小的玩具拎上后备箱时,谈海天还感慨她乱花钱:“他们小朋友都不懂自己玩的是什么,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了,你还总挑那么贵的。”
谈宁笑说难怪堂嫂老是吐槽他这个亲爹当得不走心。
谈海天对此表示十分无辜:“主要他们那破成绩,也没给我多少展现父爱的机会。”
坐车去机场的路上,谈海天还啧叹,两个小的一年没见过谈宁几天,但因为这些礼物,天天把谈宁这个姑姑挂在嘴边,年纪小小,已经深谙“拍谁马屁有糖吃”的道理。
谈宁倒觉得这些礼物比起谈海天一家这些年对她父母的照顾算不上什么,尤其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孤单,都靠小泽、初雨往她家里添烟火气,陪着苏丽华热热闹闹。
送谈海天过了安检,谈宁看时间还早,回程时直接导航了医院的地址,打算去看看邺寻的恢复情况。
怕自己扑空,出发前,谈宁给邺钦发了条短信,问他邺寻出院没。
得到一个“没有”的准确回复,谈宁这才启动车子,开上高架桥。
医院的VIP病房里。
邺钦坐在一旁会客区的沙发上,膝上平放着电脑,简单敲下两个字的回复,便把桌面的聊天框隐去,继续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邺寻靠在病床上,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动,游戏机的操作根本不灵活,第n次复活回原点,骂声“艹”,暴躁地将游戏机丢到一边。
房间里的键盘“嗒嗒”声没有任何停顿,邺钦说:“一只胳膊的人就别逞两只胳膊的能。”
邺寻语噎地看他哥一眼,半晌没忍住道:“哥你过来了也只是做工作,为什么不在家呆着。”
邺钦说:“爸妈让我来看着,免得你又把不该带的人带到病房里来。”
邺寻意识到邺钦说的是陈昔,没想到这事儿会被家里知道,下意识张口解释:“我根本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我住院的事,非自作主张过来。”
“那在俱乐部那天晚上呢?”邺钦说。
邺寻提起这个就心情烦闷,言语里带了几分怪罪的意思:“那两个女人是程章和盛亦名带的,要不是因为他们……”
“邺寻。”
邺钦叫了一声弟弟的名字,视线终于从电脑上移开:“手长在你自己身上,嘴也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抱她们亲她们的时候,难道也是程章、盛亦名按着你的脑袋让你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