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谈宁走到谈海天跟前。
谈海天大概也觉得当哥哥的打人、靠妹妹来赎,有些不自在,没敢直视她,眼神躲闪了下,瞄去地面。
谈宁听警察说,堂哥是最先寻衅打人的那个,不过左右看下来,谈海天的伤势最轻,也不知道是应该表扬他把自己保护的好,还是应该批评他对其他人下手太重。
她视线往左,落到盛亦名、程章两人身上。
两个人衣服都蔫坏了一样的皱,头发也乱糟糟的。
盛亦名眼睛肿了一块,嘴角也有刮擦伤,鼻梁处用医用胶带贴了一道,模样惨烈。
程章脸上只有下巴处一道玻璃刮伤,抹了红药水,但左手缠了纱布,总的来说没好到哪里去。
谈宁追溯自己有限的记忆也没想出堂哥跟盛亦名、程章之间有过什么交集。
她默默思考这样两队互不相识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喝酒,然后相互看不对头,打起架来的概率有多高。
盛亦名倒是一直盯着她,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忍住叫了一声:“宁姐,这真是你哥啊?”
谈宁点点头,说了声“抱歉”:“我哥下手没个轻重,你们的医药费我会尽力承担,今晚的事可以选择私了吗。”
盛亦名连忙道:“当然,当然,我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拉架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下。”
“那我这儿可没那么容易结束,”程章拖着腔调,“还需要看谈小姐的道歉方式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谈宁还没开口,盛亦名先推搡了人一把:“去你的,没事瞎凑什么热闹。”
他模样紧张兮兮的,小声偷偷地对谈宁道:“我们两个还算好,阿寻才惨呢,躺在病床上都不能动。他好像认识你哥,不准我们打回去,搞得我们一点办法没有,只能稍微帮他挨上两拳。”
谈宁脸上划过少许愕然,很快意识到在场的人里并没有护士口中“酒瓶砸破脑袋”以及“右臂骨折”的人。
她反应过来邺钦和管家出现在此的原因。
邺钦总不可能是打架斗殴的一员,那便跟她一样,是以家属的身份赶来的。
谈宁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她去年带邺寻回怀城见过家长,当时邺寻和谈海天相谈甚欢,还小酌过几杯酒,如今见面大打出手,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原因,一定是为了她了。
谈宁张张嘴,哑然片刻,于事无补地问了一句:“他伤得很重吗?”
程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还好吧,也就轻微脑震荡,小小地破个相,以及二级残废。”
谈宁有一瞬间把这个答案当真了,转头看向盛亦名确认。
谈海天先一步按捺不住地跳出来:“狗屁,最好伤得真有那么重,否则我看他一次打他一次,打到跟你说的一样为止。”
谈海天的蛮横无理专治不服,但程章也不是好惹的,张口就叫:“警察叔叔!”
走廊另头的几人被惊动,看来一眼。
谈宁担心事情变糟,连忙将谈海天拦着。
谈海天被妹妹的一声“哥”叫得有些偃旗息鼓,但显然肚子里的火还没消下去,别开脸,过了两秒说:“他抱着别的女人在俱乐部喝酒。两个。”
他说起来就有些气不过:“你们才分开几天,无缝衔接都没那么快!你也不用瞒我了,是不是你俩交往的时候,他就一直背着你在外面乱搞!”
谈宁眼睫动了一下,没有否认。
谈海天咬牙:“我就知道,婶婶还骗我说你们俩是和平分手。”
谈宁缄默片刻,反过来宽慰他说:“但现在也都结束了。”
谈海天:“结束了也得让他挨通揍,真当我们谈家没男人了啊。”
谈宁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其实长大后,她已经觉得自己能独立处理很多事情,她用最成人、最体面的方式跟邺寻说分手,一不歇斯底里,二不追究,三不讨债索赔。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做了她的后盾,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和决定。
但谈海天不同,谈宁心里感到有些愧疚,在她用工作、异地等各种借口,想当然地觉得自己会与怀城老家亲人渐行渐远的时候,谈海天还是从前那个,听说她在班里被人欺负,会从初中部跑到小学部踢馆的哥哥。
一行人顶着耀眼的白炽灯光,有些僵持地静立在走廊上。
又过了几分钟,邺钦和负责的警员不知聊完什么,相互握了握手,一起走过来。
警员刚才站得虽远,但一直留意着程章和谈海天这边的动静,看两人进了医院还不服管教,不免多批评教育了几句,最后说:“邺先生这边不予追究,但该做的笔录还是需要做一下,一会儿都跟我去所里走一趟。”
谈海天面上少许错愕,似乎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的翻篇。毕竟看见邺钦和邺管家出现的时候,两人皆是一身黑,踩着医院地板,像从另个阶级跨过来的,面容沉稳,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邺钦察觉到谈海天的目光,冲他伸了伸手:“抱歉,家弟顽劣,今晚有诸多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
谈海天再刺头,对上邺钦,也没了发挥的空间,不自然地回握,磕巴道:“没,没事,我也有做错的地方。”
等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时间已过零点。
谈宁送谈海天和他朋友上出租车时,还充满了抱歉。
谈海天倒是心大地拍拍谈宁,让谈宁不用放在心上,他朋友也宽慰地对谈宁说“海天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两人约着回酒店前再吃一顿夜宵,大概是怕谈宁多想,神色故作轻松。
车门关上前,谈宁还是没忍住说了句“谢谢你,哥”,没两秒,又紧接着说了句“对不起,哥”。
谈海天看她片刻,摆摆手,说:“谢谢两个字我收下了,对不起这三个字,没有的事儿!”
出租车消失在长路的尽头,谈宁转身,盛亦名和程章都已经被家里开车接走了。派出所前的空地上,只剩路边的灯柱下站着邺钦一人。
邺管家留在医院照顾邺寻,并没有跟过来。
谈宁朝邺钦走近几步:“晚上的事谢谢,辛苦你跑一趟了。”
她知道如果没有邺钦从中调和,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就结束。
邺钦低着头,正在按手机,听言看她一眼:“是邺寻对不起你在先。你哥只是为自己的妹妹打抱不平,没做错什么。你不需要一副欠了我什么的样子。要谢谢也应该是邺寻对我说谢谢。”
谈宁笑了笑,心想这个逻辑非常“邺钦”。
邺钦突然收了手机,说:“方便送我一程吗?”
谈宁?愣了愣。
邺钦说:“过来之前喝了一点酒。”
谈宁没闻到什么酒味,不过到派出所的路上,邺钦确实是搭乘警员的警车过来的。她点点头,说“好”。
冬天的夜晚寒凉,四面车窗都严丝合缝地关着。
暖气平稳地运作,带动空气分子的运动,谈宁闻到一点属于邺钦身上木质的古龙香水气味。
谈宁调了调空调温度,问:“会热吗?”
邺钦道:“还好。”
谈宁:“那我现在送你回老宅?”
“不用。”
医院那儿已经有管家看着,老宅又离市区太远,邺钦报了个比较近的临江公寓的地址。
谈宁听到陌生的地名“啊”了一声,伸手想去够自己的手机,但又要兼顾方向盘,十分不好意思地麻烦邺钦帮她重新调一下导航。
谈宁的手机架在空调出风口的简易支架上,屏幕本就亮着,邺钦的手伸过来,谈宁不知怎地,坐端正了些。他细长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两下,路线很快就投映到车子的中控屏上。
邺钦身子刚往后撤回去,谈宁的手机屏幕上方跳出个弹框,他说:“有短信。”
谈宁有点走神地“嗯?”了一声。
邺钦的目光已经从谈宁手机移开,转而落到谈宁身上。
“谈宁,跟我呆一块儿,让你很不自在吗?”
谈宁眼睛微微睁大,表情有些怔忪,若非还开着车,此刻肯定已经转头朝邺钦看来了。
邺钦指出:“你的背挺得很直,像面试的时候一样。”
他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不累吗?”
谈宁像被他点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拘谨,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好笑:“没办法,我现在跟你是下级和上级的关系,紧张一点也是应该的。”
邺钦已经闲适地靠回椅座,注视前方:“那你其实可以更放松一些,作为上司,我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像为了验证自己所说,邺钦很快就又给了谈宁一个“平易近人”的选项:“或者我把音乐打开,你会好一些吗?谈宁。”
谈宁莞尔,没有拒绝邺钦的这个提议。
谈宁的曲库多是些轻音乐,夜晚的街道没什么车辆、行人,谈宁按照导航将邺钦送到地方,看见几栋熟悉的建筑,才反应过来这儿其实离她的小区公寓并不远。
街边的路牌切换着新年倒计时的广告牌,时间早早过了零点,说起来这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
谈宁把车稳稳停在公寓楼下,然后帮邺钦拉了车门。
邺钦一边说“你这样会让我很惭愧”,一边受用地下了车。
路上的短短二十分钟,谈宁已经恢复到两人熟稔时候的相处状态,开玩笑道:“那需要我再把您送上楼吗?”
“谢谢,不过不用了。”邺钦弧度很不显地低了低下巴。
他同谈宁道别,像古老家族里的某种虔诚仪式般,认真地同谈宁说晚安。
谈宁学他的样子,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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